病床上的人面容苍白,嘴唇干涸,唯有漂亮的双眼微亮出祈求的光。纵使身体虚弱到苟延残喘的程度,他依旧用了“请”这个字,似乎只要言辞恳切而卑微,就能救回林裕淮的命。

杨泽雨的喉结滚动着,最终只道:“好,我尽力。”

李敬池身体恢复很快,没多久就可以下床走路了。他央求巡房的护士,说什么也要去看林裕淮一眼。女孩是个脸皮薄的,架不住被好看的人围着转,还是带他去批了探视条。

戴上口罩、帽子和鞋套,李敬池穿好隔离衣,终于来到了林裕淮身边。

病床上的人形如枯槁,面颊削瘦,脸色微微发青,如果不是护士提醒,李敬池可能认不出来这是曾经不用替身就完成全部打戏的林裕淮。房内死气沉沉,营养液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他就这么躺着,安静到像是在做一个不为人知的梦。

病房外,李敬池捂着嘴,靠着墙壁一点点蜷缩了起来。躯体化的反胃和回忆刺激着他,他曾亲眼见过李允江这幅生不如死的模样,那时弟弟和死亡只差一线之隔。

但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变成了林裕淮。

杨泽雨的脚步在身边停下,他强忍着不适,问道:“杨医生,他能活下来吗?”

杨泽雨道:“大概率可以。”

李敬池动了动嘴唇:“那……他能醒过来吗?”

杨泽雨沉默了,出于医生的职责,他不想骗李敬池,便模糊道:“或许可以。”

他没有说概率,但李敬池从护士们的讨论中得知顶楼的ICU住进了一位年轻的明星。男人长得英俊帅气,却被车祸夺走了自主意识,只能以植物人的模样躺在病房里苦苦挣扎。

林裕淮创造的奇迹太多了,他起初是不愿意相信那是林裕淮,但当他真正站在ICU病房,看到林裕淮被车祸摧毁得不成人样时,才被迫接受了这个结局。

李敬池心如刀割,泪水夺眶而出,靠着墙壁不住地喘息。思念与后悔扩散成了海,将他卷入浪中。杨泽雨不忍心地递上几张纸巾,低声道:“别太伤心。”

李敬池的五指在掌心抓出血痕,眼中分明满是绝望,却还要不死心地问道:“假设呢,假设他有千分之一的概率醒过来了呢?”

“……”杨泽雨垂眸道,“他头部遭受过三次重击,即使醒过来了,也很可能面临严重的失忆失语,患上创后应激症。即使他忘记了一切,你还会认为醒过来的林裕淮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窗外的寒风呼呼吹着,天色沉得几近塌陷。不知何时,玉城飘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白点撒向人间,覆盖着略显萧条的房屋。李敬池垂着头,孤独地站在窗前,耳机里还放着林裕淮的歌。

是底色,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林裕淮贴在他耳边唱的歌。

上午杨泽雨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李敬池,你觉得这场车祸会是意外吗?为什么这么巧,你刚好上了林裕淮的车,而他的刹车又恰好失灵了?”

李敬池莫名想到了颁奖典礼结束时孟安诡异的表情。

他当时道:“一路走好。”

或许看出了李敬池神色有异,杨泽雨严肃道,“无论是你还是林裕淮,只要是知道孟氏丑闻、威胁到集团利益的人,都会被孟厉视为眼中钉。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有所预谋的,你在龙鼎奖的势头太大了,恐怕汽车早就被人动过手脚,而他也不在乎你拿这个奖,只等着结束后把你们一网打尽。”

李敬池喃喃道:“那我能做什么呢?”

是啊,无论是名誉、地位、亲人、爱人,现在的他已然一无所有。孟氏把李敬池逼到了角落,在他退圈前还要收割去仅存的性命。七年了,他想尽一切办法为父亲收集证据,却不亚于蜉蝣撼树。

杨泽雨双手插在白大褂兜中,看着远方迁徙的鸟群:“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候鸟拍打着翅膀,飞入云海的末端,李敬池回过头,只见杨泽雨伤感地笑笑:“韬光养晦,你知道孟厉为什么不敢动庄潇吗?等你有了足够的钱、权和话语,再回来吧,我等着那一天,看你把孟家亲手送入监狱。”

他的话很有份量,李敬池郑重地落下一句:“谢谢。”

李敬池离开了走廊,走得悄无声息,却没听到杨泽雨最后一句叹息:“……估计那时候忆檀也有足够的实力来保护你了。”

耳机里的声音停了,林裕淮温柔的歌声结束在玉城这场没有征兆的大雪中。李敬池刚要摘下耳机,却看见巡房的护士火急火燎地跑来,抓着他的手腕高喊道:“不可以!”

女孩眼中焦急万分,刚服过药的李敬池却很淡漠:“什么?”

护士急道:“不可以自杀啊,你想开一点!小池,我喜欢你很多年了,第五春就是去年最棒的电影,你拿奖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林哥以命换命把你救了下来,即使他昏迷了,也不会希望你从这里跳下去的!”

被她劈头盖脸一番说,李敬池愣了愣:“不好意思,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护士又道:“小池,你不可以自杀啊,我……”

李敬池缓缓移开她的手,眼中竟是透出一抹柔和,这种情绪的转变在刚刚经历车祸的抑郁症患者中属实罕见。女孩紧张地看着这张好看的面容敛去痛楚,久违地绽放出笑意那笑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似是下定决心要抽出匕首,手刃仇敌。

他说:“嗯,我知道了。”

作者的话: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猜到呢,其实简介已经剧透过是死遁啦。

第九十二章自杀

所有人都知道四楼的患者出院了。

据说他拿过龙鼎奖的最高奖项,也曾是一位轰动影坛的明星,但当面对天灾人祸时,他像被吸干水分的植物,迅速枯萎了下去。住院期间,护士们讨论过他备受争议的一生,也对这张瞩目的面容心生惋惜。等到患者本人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提出了出院的请求,几位护士竟然感觉到了不舍。

不舍什么呢?医院每天都有无数病人出院,难道要挽留他吗?

巡房的小兰护士说不清道不明,但看着李敬池独自离开的背影,她心里却莫名的酸楚。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演艺圈对他弃若敝屣,连为数不多的好友都躺在ICU内生死未卜。这样的人,即使她想劝慰,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大家都清楚,他这么一走,很可能会永远消失在大众视野里。

整个科室都被郁气环绕,只有杨泽雨默默站在门口,望着飞雪。白雪一路向南,飘到玉城不知名的车站边,大屏闪动着车次的讯息,高铁将行,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人踏入车门。

几个小孩好奇地看着这个没有带任何行李的年轻人,他们的父母却满脸紧张,对新上车的“病毒”避之不及。

车程不长,李敬池没有落座,而是很恪守本分地站在过道尽头。帽子不大,口罩也是新买的,并不能遮住这双辨识度极高的眼睛。他知道龙鼎奖一过,舆论风声已经达到峰值,现在的他和过街老鼠没有区别。

但他并不在乎。

杨泽雨的话像是蜡芯,让他几近衰颓的肉体找到了燃烧的支柱。李敬池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是远走,还是复仇?或许正如小兰所说,他只有假死才能真正摆脱孟氏纠缠不休的追捕,重新获得自由。

车到站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出高铁。李敬池疲惫地打了辆车,前往自己在荧城的小房子。天色阴沉沉的,一场雨夹雪来得又冷又湿,刺骨地席卷了整座城市。小区的树木凋零了,杂草随风而动,露出后方一众长枪短炮。

“李先生,请问您能接受东方网谈的采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