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秦澍蹙眉,头摇成了拨浪鼓,“这跟太医院有什么事?”
“要偷偷北上随军,不一定是被派往外地,”顾荇之一顿,又道,“若是因病告假,对外却称在府中修养,要随军北伐运粮,也不是不可能。”
秦澍闻言眉眼舒展,了然道:“那便可以去太医院查一查当年官员的病假记录,假休在一月以上的人,恐怕也不多。”
“嗯,”顾荇之点头,叮嘱道,“小心行事。”
船舱的另一头,身着宫装的女官们正为了已然开始的宫宴而忙碌。花扬混在里头,无奈地将身上那件半遮半掩的宫装拢紧了些。
今日宋毓在宫宴上给她安排的活计只是在后厨帮忙,顺带找机会监视吴汲和北梁使臣是否会借着宫宴私下动作。可无奈天生丽质难自弃,花扬才进了后厨不久,就被踱来监工的嬷嬷一眼相中,换上华服推到了前头。
身旁的嬷嬷不停念叨着给宴上各位达官显贵斟酒布菜的规矩,待到里面歌乐声一起,花扬和着一众宫婢就被推了出去。
宴席上,那些民风彪悍又不拘小节的北梁使团,之前看着舞池之中身姿曼妙的舞娘歌姬,早已是红了眼,待到布菜的宫婢来到身侧,便按耐不住地将人搂进了怀里。
北梁素来有宫宴不拘形迹的传统,但南祁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这又是有国君在场的宫宴,如此放荡的作派自是让好些心怀傲骨的主战派官员沉下了脸,愤愤地拍下筷箸,不言不食。
“怎么?”为首的使臣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放下手中杯盏,明知故问地扔下一句,“诸位这是要忍嘴待客不成?”
场上安静下来,虽然众人面色沉静地看向自己身前的食案,但是心里都期待着龙座上的徽帝给一句金口玉言。
然片刻后,众人只等来了右相吴汲带笑的声音。
他将手中杯盏一举,大有自罚一杯的姿态,圆场道:“我南祁待客向来周到,使臣大人不必顾虑,自便就好。”
言毕,自有些见风使舵的主和派官员为了给北梁人搭台子,有样学样的将身侧布菜的宫婢轻揽入怀。
龙座之上,徽帝到底是变了脸色,但也只能让大黄门寻了个龙体抱恙的由头离席,保住了些身为国君的体面。
秦澍碰了碰顾荇之的胳膊,一脸唏嘘地摇头。顾荇之沉默地看过来,目光恰巧落到他身侧那个举箸布菜的宫婢身上。
一双纤白的手,没有蓄甲,五指白如玉琢,而甲板干净得如同淡粉色珠贝。
顾荇之怔忡,只觉得这只与在场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手,依稀是在哪里见过。
然而她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又将脸遮去了一大半,只露出个小巧细腻的鼻头。那两扇鼻翼缓缓翕合,频率微快,似乎是有些忐忑。
正如顾荇之所料,花扬此刻确实很忐忑。
毕竟跟刑部、大理寺的人多次交手,这样的场合,想必顾荇之也会在。
随着徽帝的退场,身为右相的吴汲也随驾跟了出去。花扬囫囵着将手里的东西都堆到秦澍的碗里,继而端起空盘,紧跟着吴汲出了主舱。
她追着吴汲闪身进了一间灯火昏暗的船舱。这里似乎是专门留下给徽帝更衣休息所用。有侍卫把手,花扬跟不到里面。
好在吴汲只是送徽帝安歇,不久便出来了。花扬远远地跟着他从船队头部走到了中间的舱室。
前面一个转角,吴汲缓步走了过去。
花扬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跟上,便将身子贴在转角一侧,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儿后,决定跟过去看看。然而脚步微动间,她的腰腹陡然一紧。力道之大,几乎险些生生将她的双足都拉离地面。
天旋地转之间,花扬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只觉自己猛然间被钳制住了双手,背上一痛,整个人便被抵在了门后。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侍卫巡查而过的声音。方才若是她真的跟过去,估计现在已经被人发现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花扬有些呼吸短促,她张大了嘴想喘口气,倏然间,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掌覆上来,将她的呼吸也堵住了。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温度,就连气味都是熟悉的。昏暗的船舱中,花扬抬眼,笑意盈盈地看向顾荇之。
那双深黑的墨瞳倔强地盯着花扬头顶上的门板,好似憋着一股难以疏解的郁气,似乎还有些不甘和愤懑。
不知为何,看见从来都喜怒不形的顾侍郎这副样子,花扬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于是她用脚背蹭了蹭他,身体力行地跟他问了声好。
那只钳制着她双手的大掌颤了颤,黑暗之中,花扬听见顾荇之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
他的脸色似乎比方才还差,眸子冷冷地扫下来,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往她脸上落。
“老实点,否则我现在就把你交给今夜执勤的殿前司。”他沉声警告,退后一步以逃开她腿脚的纠缠。
然而顾荇之一动,捂在花扬脸上的那只手却有一股热气袭来,一截绵软的东西在他干燥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湿热的痕迹,像火苗一般灼人。
顾荇之一怔,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嘴唇。
心头荡起阵阵波漪,顾荇之收回那只捂在她脸上的手,将下压的身形回正。
然而手上力道稍一松懈,他便发现怀中之人倏地挺身,朝自己的方向贴来。触及他的那一瞬,着过她无数次道的顾侍郎还是倏然无措起来。
湿热的气息氤氲在耳边,下一刻,她白亮的齿便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
这一碰,天地都乱了。
顾荇之只觉她似乎在自己耳边点燃了一簇柴薪,很快便烧得他耳根通红。
然而面前那个罪魁祸首却低低地笑起来,似是乐得见他这副被戏弄后羞恼的样子,像一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顾侍郎心胸涌起一股邪火,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便大了三分。
“嘶”花扬被他这么大力一摁,只觉腕子都要断了。本能挣扎间,身后的门扉被她撞得簌簌作响。
“谁?!”门外的侍卫听到响动,朝顾荇之和花扬所在的船舱行来。
这间船舱是用于堆放宫宴杂物的,倒是不难找地方藏身。顾荇之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闪,抱着花扬就滚到了木箱之间的一堆软纱幔帐里,以面贴着面的姿势陷在了层层叠叠的云纱之中。
“别动!”顾荇之沉声威胁,却没有再伸手去捂她的嘴。
花扬笑起来,压着声音问道:“顾侍郎你觉不觉得自己这么一躲,反而成了我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