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1)

顾荇之一怔,心中不是滋味。

他确实不用躲。

方才的情况他大可坦白自己就是发现了个刺客,继而将花扬扔给侍卫一走了之。或者更狠一些,直接下令急刑正法。可偏偏他选了最麻烦、最惹人怀疑的一条路。现在要是再被侍卫发现,只怕连他都会被认为是这女人的同党。

一向遇事淡然的顾侍郎此刻肉眼可见地恼怒起来,擒住花扬腕子的手又重了两分。

随着身下女子一声抽吸,船舱的门被推开,眼前火光一晃,侍卫果然进来盘查了。

深红的灯笼透出朦胧的光,在埋入云纱的两人头顶晃荡,一息一息地扫过花扬带笑的浅眸。直看得顾荇之心猿意马,他干脆屏息凝神,闭上眼不与她对视。

可随着呼吸的动作起伏,软玉在怀的顾侍郎愈发地欲壑难填。偏生这样的时刻,她还怀着嬉笑的心思,将自己贴过来,顾荇之的背心很快便密密地出了层汗。

好在侍卫巡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很快便扣上门扉离开了。

船舱内恢复了昏暗,那堆云纱忽然翻腾起来,顾荇之几乎是从花扬身上弹开的。

官场沉浮数十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可这却是他自认的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他有些无措地撩袍挡住自己,又沉着张脸从腰间摸出一条细长的锁链,将花扬的手与自己的绑在了一起。然后才放开她,兀自离远了些,闭着双眼静坐。

半晌,他又扶着青筋暴胀的额角低低道了句:“这是乌合金的链子。”

花扬闻言低头,看向腕子上那根细链,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在百花楼那么多年,她自是见识过无数材质的武器。早年她便听说过一种极其难得的乌合金,饶是打造成了薄如发丝的刀片,也能削剑如泥、百折不断。

可这东西因着难得,寸铁寸金。之前在百花楼,他们也只敢用它做做指甲盖大小的暗器,或者取薄薄的一片嵌在匕首上。而顾荇之居然为了防止她逃跑,将此等宝物搞成个毫无杀伤力的破链子……

“你混进宫宴是为了什么?”

顾荇之的问题打断了花扬的腹诽,她自觉没什么好隐瞒,便如实道:“自然是来查吴汲的。”

对面的人转头看她,那双墨瞳紧紧地逼过来,像是要把她看出两个窟窿。

“是谁告诉你吴汲恐怕与北梁有关?”他顿了顿,又问,“又是谁帮你混进今日宫宴的?”

花扬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要查吴汲,哪里都可以查,不必冒险跑来这皇室宫宴。但如若来了,原因便只有一个怀疑吴汲借宫宴掩护,与北梁使臣暗通。

这自是怀疑上吴汲与当年的北伐一案了。

然而北伐之案虽影响深远,但能联系到吴汲身上,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朝堂背景,是根本做不到的。

如此一来,她便是无意暴露了自己在朝内还有共犯的事实。

这个老狐狸,一句话偏偏能解读出十句!

花扬霎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能闭嘴耍起了无赖。

反正顾荇之不至于对她刑讯逼供,她什么都不说,看他要怎么猜。

顾荇之自然也看出了她这点心思,想着人都抓住了还怕问不出东西不成。于是他便气定神闲地起了身,将花扬的胳膊扯得老高。

“钥匙只有我有,”顾荇之板着脸,淡漠地看着她道,“这链子足够的长,你老实跟在我身后没有人会注意。待群臣观望的烟火礼结束,便跟我去刑部。”

花扬被这人油盐不进的态度磨得没了脾气,眼见如今难以脱身,便耷拉个脑袋,老老实实地跟在了顾荇之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船舱,走到主船的时候,宴会已近尾声。徽帝休憩之后由吴汲和大黄门搀扶着,带领群臣站到了龙船的甲板上。

顾荇之寻了个船头附近不太显眼的朱栏,将锁链套了上去,又以眼神警告过花扬后,才匆匆挤进朝臣的队列。

随着天空炸开的巨响,头顶绽开朵朵绚烂的花火。本就光彩粼粼的秦淮河霎时璀璨起来,星河苍穹,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立于船头的北梁使臣也看得甚是尽兴,便趁着热闹向徽帝恭维道:“南祁素以美景美人闻名于世,与北梁互交十余载,但今日踏足秦淮,本使才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久闻不如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随即,那北梁使臣当着众臣的面从怀里掏出一份羊皮卷,双手呈递给徽帝道:“今日宫宴实属尽兴,临了臣下想再送陛下一件喜事。”言讫他一拜,甚是诚恳地道,“北梁愿与南祁永久建立稳定邦交,故而王庭为了表示诚意,愿与南祁联姻,求娶皇室公主为北梁阏氏,还请陛下应允。”

此言一出,原本喧哗的船头霎时安静下来,天上的烟火也在此刻消散,四处都弥漫着残留的硝烟味道,呛得人喉头发紧。

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公主婚嫁,若是被拒,使臣会颜面扫地;若是朝廷贸然扫了使臣的颜面,那么北梁便有了发难的把柄。

故而这一举,看似请求,实则却已然带了明晃晃的要挟意味。

“可……”吴汲上前一步,解围道,“和亲乃两国邦交大事,使臣的提议看来还需从长计议才好。”

使臣一听登时冷了脸,不满道:“据本使所知,如今皇室之中就有适龄公主待嫁,吴相如此推诿,怕不是怀疑我王的诚意?”

见他如此一问,群臣只能哑口,场上的气氛僵持到凝滞。

向来沉默的徽帝将目光扫向使臣,悠悠地道:“虽然嘉宁公主及笄,但遗憾已于年初许配了婆家。”

这一开口,就连北梁使臣都惊讶了,他讷讷地看着徽帝,一脸不可置信道:“敢问公主是许配了哪个婆家?为何竟没有一点消息传出?”

徽帝侧身望了望,道:“年初二月之时,朕曾做主将她许配良人,只是当时对方家中有人新丧,不便定亲,故而朕才将定亲推后。”言讫他一顿,看向顾荇之道:“顾卿,朕说得对吗?”

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淡去了,宫灯晃荡的龙船上所有人都静静站着。有些不懂规矩胆大的,已经转头看向了顾荇之。

水色烟波里,他垂眸瞧着脚下波光,眉宇间仿若落了层轻薄烟雾,阴霾似的笼着。半晌,那清俊的眉眼间才浮起一抹轻淡的亮色。

顾荇之敛目一拜,什么也没说。

此番表现看在众人眼里,便成了默认。

年初刑部办案,覃昭身死一事并不是秘密。顾荇之与他素来交好,若是因着他的离世而推迟定亲,确实也说得过去。

群臣纷纷安下心来。

“怎么能这样说?”人群之中骤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