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魏知砚第一回看见薛南星落泪,他似乎也怔愣住了。

他缓缓退开,怔怔地?看着她?将头埋入双膝,哭得撕心裂肺,像有?呼啸的大风将她?经年?筑起?的铠甲一片片吹落,她?变回当年?在青峰崖目睹双亲惨死的小姑娘,只是身边再无?一人。

什么都没?了。

昏黄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出一道伶仃孤影,单薄无?依,飘摇不定。

魏知砚屈膝半跪,慢慢伸出手,想要将她?扶回榻中。

她?恍若未觉,只失魂般在袖中摸索。

一丝灼芒自她?袖间一闪,在魏知砚还没?辨清那是什么时,已本能地?抬手格挡。

薛南星执簪自戕之势决绝如赴死,饶是他反应迅疾将玉簪击落,锋利的簪尖仍在空中划出一道血弧,在他手背撕开寸许长?的伤口。

染血的玉簪坠落在锦衾上,她?指间的血、他手背的血交融晕染,在素白缎面上绽开点点红梅。

魏知砚怔怔望着那蔓延的血色,竟似不觉痛楚。他忽地?牵动唇角,扯出个恍惚的笑?来,“你宁死……也不愿嫁我么?”

第133章 大婚(两章) 这个问题他没能等到……

这个问题他没?能等到答案。

一道刺目的?天光破门?而入, 屋内乍一下亮了起?来。

送膳的?侍从见到被衾上的?血迹被吓得不轻,慌忙转身唤人。不一会儿,便有医师携着两名年?轻的?丫鬟匆匆赶来。

日光流转至薛南星凌乱的?发梢, 她哭得已没?方?才那般声嘶力竭了, 却?止不住抽泣,只是止不住地抽噎, 泪水无声淌落, 整张苍白的?脸浸得透湿。明明这些时日滴水未进,此刻却?像是要将体内的?水都化作泪流尽了。

魏知砚的?目光落在薛南星的?眼, 一双曾含带星辰万物的?双眸, 此刻空洞得像了却?生念。

他拾起?那枚染血的?玉簪,待看清时, 眸中雾气?一下散去。

魏知砚不再等那个问题的?答案,沉声吩咐,“她要什么便给什么, 但若问起?外间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倘若人不在了”冷眼扫过?在场众人,“你们所有人,通通陪葬。”

薛南星出奇地安静,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她任由医师包扎伤口?,木然地张口?,将丫鬟递来的?汤药一勺勺咽下。

这间屋苑似乎一夜间多?了许多?人。魏知砚离开后,便有仆役鱼贯而入, 将屋内但凡带棱带角的?物件尽数撤去。

房门?将合未合之际,最后一缕天光在门?缝间节节败退。薛南星静卧榻上,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 看着那点微光寸寸消逝,直至双眸彻底陷于黑暗。

接下来的?时日,薛南星待在这方?寸之地,倒是不吵不闹了。下人送来什么她便吃什么,医师端来的?药也?一滴不剩地喝下。

身子渐渐恢复了些许气?力,能下床走动了,只是多?走两步便会气?喘出汗,浑身无力。

后来,薛南星索性不再走动,只以三餐为记,默数时日。

屋内寻不到半点笔墨利器,每用完三餐,她便用指甲在床头的?青砖上磨出一道浅痕。待划完一个“正”字的?最后一笔,这日送进来的?物件,终于有了不同。

“嫁衣?”薛南星许久未开口?,以至于这二字出口?时还有些涩然。

送东西进来的?除了这几日伺候在侧的?丫鬟,还有一位眼生的?嬷嬷。

那嬷嬷身形中等,生得弯眉善眼,脸上敷着厚重?的?脂粉,稍稍一笑,便有脂粉扑簌簌地从眼角落下,破为滑稽。

她似瞧出薛南星眉眼间的?惊诧,低眉顺眼地福身,堆笑道:“正是。少夫人大喜,少爷特意命老奴送来嫁衣试穿。若有不妥之处,尽管吩咐,老身即刻命人修改。”

声音尖细,带着一口?京腔,有些耳熟。

薛南星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随她进了内室。另外两个丫鬟忙跟上,抢身上前,扶过?薛南星,“嬷嬷,让我们来吧。”

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抖开那件嫁衣,红得刺目,像是浸了血。

薛南星静静站着,任由丫鬟伺候着换上嫁衣,只听得白面嬷嬷突然抚掌赞叹,“少夫人当真是天仙化人!老身见过?的?新?嫁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从未见过?像您这般,不施脂粉就能艳压群芳的?。”她眯着画得极细的?眼睛,“就是脸色稍显苍白,若再配支簪子……”

“嬷嬷只管试衣便是。”一个稍年?长些的?丫鬟突然上前一步,“妆奁首饰自有府里准备,不劳费心。”

“哎哟,是老身多?事了。”嬷嬷摆了摆手,又看向薛南星,“不过?这太素净了总觉得欠点什么……”说着从自己发间拔下一支玉簪,“要不夫人先拿老身这支试试……?”然而刚抬手,那丫鬟已闪身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奴婢再说最后一遍。”丫鬟声音极冷,“您只管嫁衣便是。”

“罢了罢了。”白面嬷嬷悻悻然撇了撇嘴,将玉簪重?新?簪回发髻,转而对薛南星道:“没?事儿,少夫人天生丽质,大婚当日稍加装扮便是绝色。”见薛南星神色微微有了变化,她又招了招手,“来来来,快取面铜镜来,让少夫人瞧瞧。”

屋内一时静默。这屋里的?铜镜早都撤走了,未经魏知砚首肯,谁敢擅自取来,万一出了岔子谁都担待不起?。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薛南星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忽地淡淡开口?,“去吧,我看完,你们即刻拿走便是。”

嬷嬷立即附和,“还愣着作甚?”

方?才开口?的?丫鬟眼珠转了转,迟疑片刻,附耳对同伴低语,“我去取来,你在此守着。”说罢匆匆离去。

待那丫鬟的?脚步声远去,嬷嬷滑稽夸张的表情突然添上几分认真,她抬手为薛南星拢了拢散落的?鬓发,“这世上啊,哪有新娘子愁眉不展的道理。”

如寒潭死水般的?眸子乍起?微澜,薛南星哑然道:“若要嫁与厌恶之人,如何开心?”

嬷嬷轻叹一声,蹲下身去整理嫁衣上繁复的?裙褶,“人生在世,不过?睁眼闭眼间的?事儿。生是一睁眼,死是一闭眼。有些事睁着眼说不喜欢,不妨闭着眼受着。保不齐哪天睁眼再看,反倒成了心头好。既然横竖都是得嫁,何不欢欢喜喜地嫁?”

薛南星听了这话,眼睫微微一颤,目光下移,落在嬷嬷指间摆弄的嫁衣上。

那嫁衣用的?是上好的?云锦,正红底子上绣着百子千孙纹,里层用金线绣着细密的桂花纹样,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她心下一沉,既然桂花巾帕上能用桂花纹绣出“星”字,那自然也?能绣出别的?字。

不多?时,丫鬟捧了铜镜进来,端在薛南星面前。

薛南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有些陌生,这张脸苍白如纸,乍看之下,只辨得清两只瞳仁,仿佛雪地里点染的?两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