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魏知砚的声?音压得很低。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脉象依旧虚弱,好在夫人底子好,这几?日全靠参片吊着,不至伤及性命。”声?音一顿,“此番到底伤了根本,还需想法子喂下汤药才行?。”

一阵沉默后,魏知砚轻声?道,“知道了,给我吧。”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刺破寂静。一道天光倏然侵入,又随着门扉闭合被生生掐断。

薛南星心知这一闪而逝的光亮意味着什么,如今门窗皆已封住,她?在这屋子里甚至无?法辨明?晨昏。

也罢,她?已经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了。

不多时,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黑暗。

魏知砚一手掌灯,一手托着药碗进来,见薛南星睁着眼睛,他明?显一怔,随即露出欣喜之色,“你醒了?”

魏知砚将东西搁在床头矮几?上,撩袍坐在榻边,温声?道:“何时醒的?可觉得哪里不适?”语罢又懊恼般摇头,“是我疏忽,没?能守在你身边,连你醒来都不知晓。”

薛南星仿若无?闻,既无?哀求也不见怒色,只安静地?望着床顶的幔帐。漆黑如墨的眸子空茫一片,有?种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漠然。

魏知砚抬手欲为她?整理散乱的鬓发,指尖刚触及青丝,她?便侧首避开。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滞,终是缓缓收回。他转而端起?药碗,舀起?一勺汤药,小心递到她?唇边,“我知道你还怪我,只是先?把?药喝了可好?”

薛南星回过脸,直视着他,哑然道:“我要走。”

目光清冷至极,没?有?一丝温度。

魏知砚眸色骤然一沉,抿了抿唇,“乖,先?把?药喝了。”

“我说……我要走。”沙哑的几?个字一字一句自她?齿间溢出。

魏知砚垂眸轻吹药勺,耐心道:“我知你不喜欢此处。这屋子虽是按你闺房所置,终究是临时搭建,你若不喜欢没?关系。”他抬眼看她?,声?音愈发轻柔,“你先?把?药吃了,将身子养好。待父亲大计得成,我带你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祈南,奉川,甚至是青州,只要你想……”

青州!?

两个字像利刃般刺进薛南星耳中。她?瞳孔骤缩,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撑起?身子揪住魏知砚的衣襟,“为何你会提青州?”

“你怎会知道青州?”她?声?音发颤,淡漠的双眸此刻已燃起?骇人的火光。

魏知砚慢条斯理地?将药碗搁回案几?上,将薛南星按回榻上,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对了,你还不知情,陆乘渊已经应允助我父亲完成大计,为表诚意,他将从青州运回的尸骨都交了出来。”轻柔地?掖好被衾,“不过你放心,爹已经答应我,只要你不执意翻案,我爹会将他们好好安葬。”

“不可能!”薛南星浑身剧颤,猛地?摇头,“不可能,乘渊他绝不会将爹娘的尸骨给别人,他答应过我……不行?,我要去?找他!”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魏知砚一把?扣住手腕,“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料你如何找他都已成定局。”

“放开!”

魏知砚目光彻底转寒,泠然道:“你就这般迫不及待要去?找他?”

薛南星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放、我、走。”

魏知砚眼中倏然掀起?惊涛骇浪,“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夫君!我不在乎你骗我、利用我,甚至不介意你与他已经……”声?音戛然而止,经年?不变的温柔终于被压抑多年?的不甘、嫉妒、愤恨冲破。

他狂戾地?捏住薛南星双肩,近乎撕心裂肺地?质问,“可是你呢!?你却时时刻刻想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

肩头的剧痛未能让薛南星有?半分动容。她?冷冷注视着这张彻底变得陌生的脸,“因为与你相处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一柄利刃,瞬间刺穿了魏知砚所有?癫狂。

他踉跄着松开手,错愕不堪地?看着她?。

眼底的愤怒转为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惶恐,下一瞬,他竟像从前不明?原因被爹爹罚跪的那个可怜孩童般,“咚”一声?跪倒在地?,将脸埋进她?衣摆,似质问,更似乞求,“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我也等了你十年?,明?明?我才是先?认出你的人,明?明?我那么爱你……”

“爱我?”薛南星只觉荒谬,“你爱我,然后明?知你爹是杀我至亲的凶手,却隐瞒真相,还想利用蒋昀逼我嫁给你,这就是你的爱?”

“你不懂!”魏知砚猛地?抬头,眼中燃着病态的执念,“你以为爱是什么?是成全是心甘情愿?是眼睁睁看着你对别人投怀送抱?不!不是的!”他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爱是独一无?二,是占有?!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将你夺走!”

“所以你不惜对我下毒?”薛南星冷道。

魏知砚讷然摇头,“不,你若肯吃一口我送的桂花糕,便什么事都不会有?。是你……你始终不愿信我。”

薛南星只觉得好笑?,下毒者还要怪被毒害的人不信任他,荒唐!

薛南星惨白的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缓缓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我不配?那他陆乘渊就配吗?”魏知砚目光落在薛南星腹部,突然似有?所悟,“我明?白了,是因为那个孽种对不对?”

他眼中分明?噙着悲恸的泪,嘴角却是在笑?,以至于这个笑?是扭曲的、瘆人的。

魏知砚慢慢贴近,长?指轻抚上她?的面颊,轻声?安慰,“不过没?关系,那个孽种已经没?了。等你养好身子,我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孩子,我们会看着他咿呀学语,看着他长?大成人……”

听到孩子二字,薛南星的心蓦地?一空,心间某道结痂的伤口被生生剖开。

她?拼命想要遗忘的、压制的痛楚,在听到这两个字的刹那,如决堤洪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孩子……她?和陆乘渊有?了孩子,这是他们的骨血。可那孩子还未成形,她?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它的存在,还未来得及为它欢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有?一瞬间,薛南星整个人仿佛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片刻后,她?茫茫然抬手,指尖发颤地?抚向自己的小腹。

触手所及,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手掌是冷的,腹部是冷的,唯有?眼眶是烫的,水光模糊了视野,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

胸腔似乎被什么梗住了,薛南星喘不上气,只得发出一声?又一声?悲鸣。

可这样的悲鸣亦不能缓解这蚀骨灼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