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心头?一颤,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也不知他口中的“他”所指何人,正待抬眸去问,却见陆乘渊近乎决绝地解下腰间那枚桂花香囊。
他执起她的手,将香囊轻轻放入她掌心,又轻柔地替她合拢手指。动作温柔,更盛那一晚。
可薛南星知道,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温柔。
陆乘渊收回手,“你说一切未晚,可事实上一别十年?,终究是晚了。从今往后,本王与你再无瓜葛。”
他又自称“本王”了,声音依旧清冷,难辨悲喜,仿佛一切又回到初遇他的时候。
薛南星低垂着头?,慢慢打开?掌心,一滴滚烫的泪猝不及防地砸在那团靛蓝色绣纹上,只一瞬便浸开?,消散不见了。
就像他一样。
薛南星近乎茫然地抬起眼,目光堪堪不远处的殿宇。
殿内灯火荧荧一晃。
她幡然惊醒,蒋昀就在殿内,甚至或许此?刻正透过某扇窗棂冷眼旁观。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却也硬生?生?从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拽出一丝清醒。
那滴泪为何而流,她心知肚明,刺骨的寒意化作愤恨,自眸中燃起灼然星火。
薛南星将香囊死死攥进掌心,头?也不回地朝殿门?走?去。
第123章 蝴蝶钗(微修) 他怎么会死?又怎么能……
檐角高悬的?宫灯将“撷芳殿”三个鎏金大字映照得格外刺目。薛南星死死盯着?那匾额, 拾级而上,正要抬手叩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姐姐。”
这?声轻唤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薛南星指尖微蜷, 转身见薛茹心立在台阶下, 月色下那双眸子盈盈如水。
“姐姐,能借一步说话吗?”薛茹心又道了一句。
薛南星虽心急如焚, 不欲多?做理会, 可到底是要与蒋昀当面对质。眼前这?位妹妹心思深沉,实在不便有她在场。
她快步下阶, 因担心蒋昀离开, 并?未走远,只随薛茹心来到方才的?回廊转角处, 目光也能瞥见殿门前的?动静。
待一站定,薛茹心便轻声道:“姐姐这?么晚了还要去见驸马?”
薛南星不答反问,“你找我究竟何?事?”
薛茹心睫稍微微一颤, 目色黯淡下来,“姐姐向?来直来直往, 妹妹也不拐弯抹角了。方才……王爷与姐姐的?那番话,我多?少听到了一些。”
见薛南星神色淡漠,薛茹心继续道:“其实我这?般急切找姐姐不为别的?,只是听了那些话后突然想通了许多?事。若不说出来,今晚怕是难以安眠。”
她突然正色,直视薛南星,一字一句道:“姐姐, 对不起。”
薛南星心中微微一怔,然而面上却不显分?毫,默然问一句, “何?出此言?”
薛茹心道:“姐姐定是知道我对王爷情根深种?,但是你可知道我为何?心仪于他?”
薛南星没有应声。
薛茹心垂眸浅笑了一下,“说来可笑,因为他是第一个……真正记住我名字的?人。”
她缓缓抬眸,望向?天?际一轮孤月,“景瑄三年?,圣上开设女子学堂。紫云紫云书?院这?等从前高不可攀的?学府,终于向?女子敞开了大门,自然成了所有世家贵女的?首选。薛家无男丁,若我能入读,与皇亲贵胄、世家贵女们同窗共读,便是攀附权贵的?良机。所以父亲拼了命,耗尽人脉,终于为我争得一个名额。”
话到这?里,声音渐渐发紧,“可她们不一样,她们生?来就能昂首而入。即便学业不精,只需报上姓氏,连家中长辈都不必出面,先生?自会另眼相待。只有我,饶是我学业再精,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落魄世家’的?女儿。我再怎么用功,都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注。”
她顿了顿,忽然又摇头,“不,倒也不是全然无人关注。只是每当有人提起薛家,说的?永远是大伯,永远是你薛南星。南星的?星,不是茹心的?心。”
薛茹心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心不同于星,却又偏偏听着?相似。以致于那些记住‘南星’这?个名字的?人常常会混淆,抑或他们根本从未在意过我这?个替身。你能想象吗?整整一年?,除了授课的?夫子,书?院里没人记得我叫薛茹心。直至那日……”
她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王爷受柳公之邀来书?院讲学,所有人都涌去了讲堂,没有人留意到角落里的?我。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课室里,望着?门外刺眼的?阳光,只觉漫漫天?光与我无关。就在这?时,门口的?光里出现一道身影。我永远记得,他穿着?一袭月白长衫,更胜清风皓日。他立在门口问:‘薛茹心,你为何?不去听讲学?’”
“不是‘那位薛姑娘’,不是‘南星的?妹妹’。”她哽了哽,“他清清楚楚地,叫了我的?名字。”
薛南星微微蹙眉,“就因为这?一句话?”
薛茹心平静地道:“即便你死了十年?,都有人念念不忘。你一回来,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得到万千宠爱,多?少王孙公子争相求娶,你自然不懂这?句话的?分?量。”
“但是你想想。倘若你是一只蝼蚁,一粒尘埃,被人遗忘在角落,只能躲在阴影里、躲在自己筑起的?壳中,甚至忘了这?世间的?光亮。忽然有一日,有人轻敲你的?壳,清清楚楚唤出你的?名字,将万丈光华带入你的?世界,照亮那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你还会觉得这?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吗?”
薛南星心头一震。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因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即便得知父母双亲惨死,也有外祖父给了她无尽的?疼爱。饶是后来逃亡回京,身边总有关切之人,她心中也有想做的?事,有自己的?信念。
她始终是带着光芒的星辰,哪怕微弱,也自觉有照亮一方的?力量。
可眼下听了薛茹心这番话,她忽然明?白,在黑暗中太久,哪怕一点?微光,也会像是整个天?地的?回应。
薛南星看见薛如心泪盈于睫,那泪水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这?般倔强,倒真真是薛家女儿的?模样。
“茹心……”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其实你便是你,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
薛茹心苦笑,“不是我不想做,是根本做不成。你不在的?这?些年?,我甚至一度想着?,能一直做你的?替身也好?。所以你回来时,我嫉妒得发狂,以致在太后身上用心思,恨不能将你的?一切都抢过来。可直至方才,我看见王爷看你的?眼神了。那里面有爱而不得的?痛,有刻骨铭心的?恋,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有所有我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目光。”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当年?为何?能记住我的?名字。”她声音轻却坚定,“因为在他心里,从来没有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薛南星心口骤然一空。
她与陆乘渊之间的?情意,于她不过是回京后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殊不知,于他而言,整整十年?的?魂牵梦萦。脑中陡然冒出陆乘渊方才那句话“你从来都不是我的?”,他该有多?痛,才能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
思绪到了这?里,心尖就像被人生?生?捅了一刀。但此刻绝非沉溺伤情之时,她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身在局中,就不得不为这?棋局所困。
她能做的?,唯有拼尽全力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