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瑄帝沉吟片刻,终是颔首。

陆乘渊谢恩起?身,步履沉重地行至薛南星面前。四目相对?的刹那,薛南星才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他面上?没有丝毫温度,连唇色都是泛着青白。可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分明盛着震惊,藏着惘伤,一丝一缕仿若有形,却又?是黯淡无光的。

“你……”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真?的想好了吗?”顿了顿,又?似有不甘地多问了一句,“不后悔?”

薛南星心下轰然,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发颤。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却在听到这一问后,一下溃不成军。

离开?宁川的前夜,那次不正式却真?实?的洞房花烛夜里,他也曾这样问过。彼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将身心尽数交付。而今同样的问题,却已是沧海桑田。

她张了张口,喉间却似有千钧重石,难受得快要窒息,可她却只?得拼命忍住。

还未等她真?的回答,陆乘渊却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缓缓阖上?眼,喉结上?下滚动,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然而,当他再睁开?眼时,眼底那一丝一缕的不可置信、震怒与惘然已尽数消散,落下的只?有一片空茫。

不,是死寂。

薛南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即便是在识破她身份的那夜,至少他的眼中还有怒火,还有痛楚,而不是像眼前这般,如同枯井,深不见底,毫无生气,仿佛……一个死去?的人。

自思绪深处忽然挣脱而出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将她的心狠狠一扯:

他还活着,可他的心已经?死了。

薛南星还欲再多看他一眼,却见他已木然转身,朝景瑄帝恭敬一揖,“陛下,臣,问完了。”

不等景瑄帝发话,陆乘渊头也不回地转身,紫色衣袍在殿门处一闪,便融入了沉沉夜色。

第122章 诀别 “这句话,似乎应该我问你。”……

薛南星看着他的背影融入沉沉暮色, 脚尖不自觉地朝殿门?方向转了几分?。

可眸光一转,却瞥见薛茹心正附在太后耳边低语。太后略一颔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殿门?。薛茹心会意, 朝帝后盈盈一礼, 便悄然退席。

薛南星知道,她是要去寻陆乘渊。

薛南星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又缓缓松开?。也好, 也罢。她对自己?道:总该有人去看看他是否安好。

“南星、知砚……”

景瑄帝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他神色如常,目光平静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仿佛方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他接着先前的话道:“今日朕便正式为你们赐婚, 以续两家?之?好。”

圣旨既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薛南星心中空茫茫一片, 满心想的只是让这一切快些结束,于是怔怔地点头?,怔怔地谢恩, 怔怔地走?上前,任由太后将自己?的手与魏知砚的手交叠于一起。

殿内的恭贺声此?起彼伏, 或真?心或假意,可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一张张笑脸在眼前晃动,或真?诚或虚伪,她也全然不在乎了。整个人如坠云雾,直至眼前出现一张俊逸却阴鸷的脸

蒋昀。

她蓦然清醒过来,是他, 一定是他!她原打算瞒着陆乘渊假意应下魏家?亲事,只待从魏知砚手中取得解药后再作解释。可皇上此?番赐婚实在太突然,甚至偏生?要选在这样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 分?明是要将这桩婚事昭告天?下,令她再无转圜余地。

再想深一层,谁最乐见这般局面?

魏明德?不,他既是杀害她至亲的凶手,根本不可能?对她信任,又遑论?真?心让她做魏家?儿媳妇了。魏知砚?是,他的确一心想成此?姻缘,可前日分?明应允过要等她,方才的反应也不是不惊诧的。

如此?想来,便只剩一人蒋昀。

薛南星不知蒋昀用了何种手段说动皇上赐婚,亦不知他对魏明德是真?心倒戈还是另有所图。但此?刻,陆乘渊所受的伤痛,却是实实在在,锥心刺骨的。

思及此?,薛南星心下凉了一片,是她太天?真?,贸然将陆将军的亲笔信给了蒋昀,以为可以换来解药。却不妨此?人城府之?深,远超她所想。

正与薛以鸣举杯相庆的蒋昀似有所感,忽而抬眼望来,细长?的眼尾微挑,唇边笑意更深。

薛南星将指尖狠深深掐入掌心,直至一阵锐痛传来,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

眼下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既然蒋昀如此?迫不及待要促成这桩婚事,她也顺水推舟应下了,那么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拿到解药。

薛南星不再犹豫,抬脚就要朝蒋昀走?去,却忽然见一名内侍匆匆上前,附耳低语几句。

蒋昀眸色一寒,将酒盏往侍从手中一塞,转身对太后行礼告退,似乎在说不胜酒力,要出去醒醒酒之?类的话。

此?时帝后已离席,殿内大多宾客皆酒至半酣,醉意朦胧,提前离席的不在少数,因此?蒋芸的离去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但薛南星分?明瞧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心头?蓦地一紧,隐隐生?出几分?不安的预感。

不行,她必须得去看看。

薛南星搁下手中酒盏,从围着她攀谈的几位贵女中抽身而出,见太后正与命妇们闲话,便借口酒意上头?,出去透透气,对方氏告知了一声。尔后她趁着无人留意,沿着殿边阴影往外走?去。

夜风拂面,她刚要松口气,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南星?”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裹着湖边吹来的沁凉的风,分?明是夏夜,却无端让人脊背生?寒。

薛南星眸色暗了暗,不露声色地沉了口气,转身时已换上恰到好处的讶色,“知砚?”她看一眼殿内灯火通明处,先开?口问道:“太师和几位大人都还在,你不陪陪他们吗?”

魏知砚轻笑摇头?,“左右不过是些场面话,我听着也无趣。倒是你,方才饮得急,我放心不下。”

他放心不下什么,薛南星自然是知道的。她促狭地笑了笑,“方才那几杯不过是莲子茶罢了,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这样的场合哪敢贪杯。”

魏知砚眸光微动,“那你是要去……?”

“与你一样。”薛南星随意拢了拢衣袖,“觉得无趣,出来透透气。”

魏知砚怔了怔,随即失笑,“倒是我糊涂了。也是,你素来不爱这种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