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太后不明所以,追问一句,“南星,你与云初当真?早就相识相知?”
薛南星喉咙更紧了。相识是早就相识了,还是不打?不相识。可这“相知”……
这话实?在不好答,凌晧说的那些倒也不假, 但彼时二人以兄弟、甚至师徒相称,哪里有什么男女之情,饶是在修觉寺三日三夜待在一起?, 那也只?是查案,连榻都未曾沾过,谈何“缘分”二字。
正自难安,一道清冷的声音倏然响起?。
“皇祖母。”陆乘渊禀道:“云初与南星的确因修觉寺的一桩案子相识。不过,后来南星一直随孙儿查案,二人交集并不太多。婚姻大事终究要两情相悦,实?则,南星已有心上?人。”
凌晧如遭雷击,蓦地呆住了,瞪大双眼看向薛南星。
太后似并不意?外,笑道:“姑娘家长大了,有心上?人也是常理。”转而对?景瑄帝道:“皇帝,既然南星意?有所属,不如就成全了她。”说着,又?对?凌晧道;“云初,你看着南星做什么,再怎么看,感情之事也强求不得,总归要她自己情愿才好。”
凌皓犹不死心,撇着嘴嘟囔:“可她明明说过喜欢同我一道查案!我俩配合天衣无缝。若她当了我的世?子妃,我们便能日日携手破案,做一对?……”他眼珠一转,突然灵光乍现,“神探侠侣!”
“噗”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满殿哄笑此起?彼伏。连素来威严的景瑄帝也不禁莞尔,“云初,查案归查案,姻缘归姻缘,岂可混为一谈?况且南星从前为仵作乃形势所迫,你难不成还要她验一辈子尸首?”
凌皓见圣颜缓和,立刻顺杆往上?爬,“我不管,我就要……”然而话音未落,忽被一声厉喝打?断:
“凌云初!”琝王面沉似铁,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御前失仪成何体统,还不快回来。”
凌皓偷瞄父亲一眼,心念一转,想起?还有一人没求过。他一个箭步窜到陆乘渊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表哥,你帮我说句话嘛!”不料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张寒霜覆面的脸,这张脸,脸色比他爹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陆乘渊阖了阖眼,沉声丢给他两个字,“回去?。”
接连碰壁的凌皓肩膀一垮,只?得无奈看一眼薛南星,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往席位挪去?。
景瑄帝这才淡淡开?口,“南星的婚事,朕早有考量,也已问过她的意?思。”他目光掠过陆乘渊,又?落回薛南星身上?,停留一瞬,最终却落在席间某处。
“云初都这般直来直往地争取了,怎么有婚约在身的反倒沉得住气?”
婚约……
二字一出,薛南星心头猛地一跳,抬眸看去?,见景瑄帝说这话时看的不是站在殿前的陆乘渊,目光分明是落在席间某处,是魏知砚的坐席。
她心中大震,本能地想要看向陆乘渊,却在转瞬间硬生生止住。此刻满殿目光如炬,不止是陆乘渊,还有有魏明德、有魏知砚、有蒋昀,有所有想利用她这颗棋子的人,都在等她的反应。
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可能被人看在心里,她既然选择了,走到这一步,断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薛南星睫梢一颤,将所有情绪敛入眸底,缓缓垂下视线。
下一刻,她便听得席间有动静,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在她身侧停驻,有人朝御座深深一揖,温润的声音在耳畔落下,“陛下明鉴,臣与南星幼时便有婚约,一别经?年,终得重逢。今日斗胆,恳请陛下恩准完婚。”
自方?才提及赐婚一事起?,薛南星的一颗心便如一叶扁舟浮浮沉沉,到凌皓那番闹腾,又?自心中掀起?阵阵惊涛,可此刻听着魏知砚的求亲之言,她本以为会慌乱无措,可不知怎的,心中惊涛竟意?外落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无波澜。
或许正是因为魏知砚这番话,让她意?识到局势已定?、退路已断,她回不了头了。而这无法回头的决然,反倒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尔后,她便清晰地听到殿上?,景瑄帝与魏太师叙话,听到魏皇后细说二人的童年旧事,听到魏知砚提及他们的重逢
凤南街上?,随手掷出的一颗石子,竟阴差阳错砸中了失散多年的未婚夫。从京城到宁川再回京,兜兜转转的缘分,定?情信物桂花帕子的见证。
任谁听了都会叹一句,多么天造地设的佳话啊!
席间隐约传来贵女们艳羡的私语,就连方?才还不依不饶的凌皓也偃旗息鼓,自觉输了一头,闷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可她知道,唯有一人,此刻听到这些他们共同去?过的地方?,共同经?历过的人和事,所想到的一定?与她一样,满脑子都是对?方?,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惊涛骇浪。
思绪到了这里,薛南星安静地看向魏知砚,对?方?也正温柔地看着自己,而他身后不远处伫立立着熟悉身影也堪堪落入眼中。
她看不清陆乘渊的神情,亦不敢细看,只?能借着这一眼确定?他仍安好,只?要他安然无恙就好。可她不敢看太久,怕自己忍不住,怕魏知砚看出来,更怕陆乘渊察觉出什么。
可这殿上?看出端倪的,又?岂止她一人?
太后静静听完几?人所言,目光似不经?意?落到陆乘渊身上?,满殿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唯独他似一轮孤月,饶是一袭锦衣绣袍再华贵,也只?会衬得那身影尤自清冷孤寂。
太后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收回视线,看向眼前这对?璧人,温声问道:“南星,你可愿意??”
薛南星怔了一怔,只?觉这句话似有深意?,却一时琢磨不透。
未及细想,景瑄帝已含笑开?口,“南星,太后是问你,你的心上?人可就是知砚?”
魏皇后执扇笑道:“陛下,女儿家面皮薄,您这般直白相问,让她如何作答?”她眼波流转,“依臣妾看,方?才那一对?视啊,可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么?”
魏知砚深深望进薛南星眼底,转而对?景瑄帝郑重揖道:“是臣对?南星倾心已久,此生非她不娶。”
景瑄帝似为他的深情所感,展颜而笑,连说两个“好”字,“既然南星与知砚有婚约在前,又?两情相悦……”
“陛下!”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打?断圣言。满殿为之一静。敢在这等场合打?断天子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殿内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骤然凝滞。
陆乘渊喉结微动,终是朝御座深深一揖,“陛下,南星尚未亲口应答太后垂询。”
此言一出,众人都面露诧异。几?位长辈分明已将婚事谈得热络,薛南星始终沉默不语,不正是默许之意??可话说回来,陆乘渊这话虽突然,却也不无由来。圣上?方?才确实?说过“要她自己情愿”,如今不听她亲口道一声“愿意?”,倒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凌皓醉眼朦胧间听到这话,竟从酒意?中挣出几?分清醒,大着舌头嚷道:“就是!方?才要我……嗝……要南星情愿,现在怎么又?不问她了……”话未说完,琝王一个凌厉眼刀甩来,硬生生将他后半句话逼成了个酒嗝。
然而,不等景瑄帝开?口再问薛南星,也几?乎不给魏知砚任何插话的机会,陆乘渊径自上?前一步,声音沉冷如铁,“陛下可还记得小满宴当日,臣曾说过,程耿星早将自己的人头压给了臣。”
景瑄帝眸色骤然转深,沉默片刻方?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是昔日的‘程耿星’,彼时南星为形势所迫,才委身你昭王府。”
“陛下明鉴。名姓可变,身份可改,可人终究是同一个。程耿星也好,薛南星也罢,不都是她么?”言毕,陆乘渊慢慢回身看向薛南星。
薛南星被这灼灼目光烫得心头一颤。
景瑄帝面色微沉,“乘渊,你待如何?莫非南星的婚事,还要经?你首肯不成?”语气已然带了几?分愠怒。
“臣,不敢僭越。”陆乘渊拱手深揖,指节用力到泛白,“只?求陛下恩准,容臣当面问她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