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终于忍不了,轻声丢下一句“等等”,便径自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声音是刺骨的森寒,“你最好有天大?的事要?说。”

无影跌进门,甫一抬眼,便撞见陆乘渊一张沉如锅底的脸,唔,王爷脸色似乎不大?好?他旋即侧目,又去看屋里?的另外一人?,低垂着头站着,唔,指不定怎么惹怒了王爷。

念及王爷方才如何惩戒梁山,无影脊背一凛。未免殃及池鱼,他当?即转身,阖上门,长?话短说回禀道:“王爷,大?事不妙。卑职方才瞧见了京兆府的魏大?人?,就在咱们客栈附近经过?。身边还带了两人?,虽作寻常侍从打扮,可卑职一眼便看出?是两个?衙差。”

此言一出?,陆乘渊眼底竟是杀意毕现,连带呼吸都明?显沉重了几分,“就这?”

就这?难道这还不够吗?

无影一愣,诧然道:“不是王爷您再三叮嘱,在宁川务必谨慎行事,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即刻禀报吗?”

陆乘渊握掌成拳,是,是他早前?吩咐下的。可迟不说早不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匆过?来禀报了这么一句废话。

无影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自家主子目光不善,只以为自己点到了关窍,神色蓦地凝重起来。

他撑着下颌,若有所思道:“京兆府少尹突然出?现在此,想来并非偶然。他与王爷是旧识,又与皇室牵连颇深……”他朝陆乘渊一拱手,“王爷,卑职认为得派人?盯紧了,以防节外生枝。”

语毕,他见陆乘渊不言语,念及事关重大?,不敢耽搁,说着就要?冲出?去,不防被陆乘渊叫住:

“回来!”

“王爷?”

陆乘渊一度欲言又止,忍了忍,最后只没来由?地问了句:“今日的密报可还在?”

无影一头雾水。影卫司暗卫的规矩,需将每日探查所得撰成密报,呈王爷审阅。他是提前?两日到的宁川,一切事宜早已部署妥当?,今日只是在城外候了王爷一整日,是以密报上不过?寥寥数字:“安排妥当?,无异”。适才在城外,王爷瞥了眼便丢给自己了,这等关头,凭的要?那封密报做什么。

他直觉得陆乘渊此举别有深意,好在密报还揣在身上,未及烧毁,于是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的纸,恭敬递上。

陆乘渊没接,颇为嫌弃地扫了眼,“眼力倒是日渐精进,一手字却是丝毫不见长?进。”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无影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王爷??”

陆乘渊忽地转身,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册子,随手丢给无影,沉声道:“从今夜起,魏知砚的日常起居、饮食偏好、行踪举止、会客交往……凡此种种,一字不落地记下来。明?日戌时,本王要?见到你的笔录,若是有一个?字不工整,你也不必再跟本王回京了。”

“王爷”无影登刻苦起脸来,欲哭无泪,“如果练一夜的功夫倒也罢了,我一个?武卫,平生最恨舞文弄墨,王爷您是知道的。平日写几个?字的密报就已经要?了小命了,若要?卑职事无巨细都写下来,只怕手未残,眼睛也要?先瞎了。”

陆乘渊懒得看他,悠悠抬起两根手指。

无影瞬间会意,这是要?他连记两日了,继续挣扎,“王爷,卑职、卑职记性好,保证一字不落向您禀报……”

陆乘渊不为所动,缓缓抬起第三根手指。

“别别别,我去,我去!”无影生怕再多?出?一日,“嘭”一声门响,瞬间没了影。

确定再无人?打扰,陆乘渊这才转身去看薛南星,却见她侧颜笑靥未褪,竟像是真地找到乐子一般。

陆乘渊一时有些恍然。

他还记得初遇薛南星是暮春,她眸中忧思如云外山连天的风雨,绵延不去。后来回京再遇,不是查案就是审讯,直至到宁川,他也只见她真正笑过?一回。

确切来说,不是见到,是感受到。

彼时,二人?打马行至一处半山腰,见漫天霞彩,明?光万丈,他问她心愿是什么,她不答,只垂首默了一阵。

可他知道,那时她笑了,至于为何,不得而知。

而眼前?这一笑,却真正切切出?现在眼前?,像是忽袭而来的清风,吹散了眉间疏离与倔强,又像是有苍穹倾洒下日光,洗去了那身沉重的、不合身的铠甲。澄澈眸子里?,不再是,抑或不止是熠熠火色,而是染上半壁春光的天真烂漫。

他终于明?白,方才那丝恍然从何而来,因他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清,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陆乘渊看着薛南星的笑颜,走?近了,突然问道:“你可知道为何男子不常买香囊?”

“嗯?”薛南星愣了愣,好不容易想起适才在远芳书斋前?确实看中了一个?桂花香囊。她稍一思量,刚想说什么,只见陆乘渊从袖囊中掏出?个?小物拾递过?来,带起一串淡淡甜香。

“因为有心上人?会赠予他。”

心上人?……

夜风轻轻拂过?,薛南星脑子一瞬懵了。一双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怔怔地悬在半空,半晌,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陆乘渊似乎察觉出?什么,只以为她这般迟疑是在纠结其它那些?有的没的,没由?来地解释起来:

“我听说女子常常会赠香囊给心上人?……”一顿,又觉得不对劲,“呃,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愿意做女子,嗯,你知道的……”

话到这里?,解释已然成了掩饰,他掩唇虚咳两声,端着一本正经、云淡风轻的脸,“咳咳,毕竟本王乃堂堂昭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唔……”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后头的胡言乱语,就这么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尽数堵了回去。

接过?香囊的瞬间,薛南星握住陆乘渊未及撤回的手,往腰间轻轻一拽,踮起脚尖,仰头对着陆乘渊的双唇压了上去。

唇齿相接间,她轻声回应,“我知道的。王爷,我知道的。”

沉静温柔的声音在心尖上轻柔一触,将某人?一身霜寒悉数化?去。

陆乘渊默了一瞬,挑眉看向她,“所以,你方才想说……其实什么?”

薛南星一怔,她本以为经过?无影这么一闹,这话便过?去了,没想到此人?竟还记得了。

眼下虽还不是挑明?一切最好的时机,但?有些?话,她想,她该告诉他。

“我想说,其实……我并非不信王爷。”她低垂眼眸,看着手中的香囊,喃喃道:“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我不信了。”

陆乘渊低声笑了笑,忽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可不,本王当?真委屈极了。”

***

这一晚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薛南星心头仿佛涨潮的岛,起起落落,是以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后来实在睡不着,她索性点了盏油灯,趴在案桌上,望着绕在手指上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