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记得,当年高氏,也就是李申的夫人,她的尸体还是张大人亲自所验,说?是自尽。”何茂如是道。

“自尽?”二?人皆是惊讶。自尽的方法很多,这位李夫人明知这间书斋是李申的心血,为?何要选择自焚这样极端的法子。

何茂道:“二?位大人也觉得奇怪吧!更怪异的是,高氏是先以铁链自缢,再自焚。”

“先自缢,再自焚?”陆乘渊只觉匪夷所思。

何茂道:“是啊,说?什?么口鼻内无烟灰,是断气后再焚尸的。”

薛南星问道:“既然已经自缢,如何自焚?且不说?有无这个必要,一个人如何也死不了两回啊!”

何茂一拍大腿,“就是!我们当年也这么想,李申更是一万个不相信。可不得不说?,大理寺卿就是大理寺卿,他当着咱们所有人的面来了个案件重演。您猜怎么着,还真能做到自缢后再自焚。”

当年张启山勘察现场发现尸体附近有一些木签状的碳灰,据他推测是香签。高氏是在书斋正堂自缢焚尸,即便有碳化的香签,也应该是在神台上,并且落下?后也不会呈如此完整的木签状。因而他推测,这几炷香当时?就插在地上。

薛南星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书院里最多的就是书册和纸笔,只需以笔为?柴,聚成一堆,铺一层干燥的宣纸,再点?燃几炷香,插于其?上。待香慢慢燃近,引燃宣纸,继而烧然毛笔、书桌,大火便能在人死后凭空燃起?。

她沉吟道:“如此说?来,那高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有意要烧了那间书斋。”

何茂点?了点?头,“可是那李申听了之后,却死活不肯接受,当即在衙门里就闹了起?来,坚称他夫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口咬定是有人要害他。可当我们一问他怀疑谁,他又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后来呢?”二?人再问。

何茂道:“后来嘛,李申受不了刺激就回了远州。这一晃眼,四?年都过去了,也不知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不过张大人也已经不在了,他再怎么怨恨也无济于事了。”

这厢话音甫落,外间忽地传来几声清脆的叫唤,“远芳书斋雅集,以字易物,书多得多,都来瞧瞧嘞!”

“远芳书斋?”薛南星觉得耳熟,不由地伸手撩开车帘。

何茂似乎猜到二?人会问什?么,径自道:“这间远芳书斋是三年前开的,书斋先生也姓李。说?是李申在远州的学?生,为?了承继师愿,来宁川开了这间书斋,取名‘远芳’,说?的是为?纪念‘远芳书院’。”

他嗤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李申四?年前回远州,这姓李的不过隔了一年就来了宁川,算上几个月路程,他能做李申多久的学生?无非是借着李申的名号,来招揽学?生罢了。”

此刻,人语声渐杂,连带马车的行速也慢了下?来。

薛南星看向车外,入目的便是“远芳书斋”的几个字,书斋看着不大,却透着一股文?雅之气。门口摆着个字画摊,摊位上悬挂着“书院雅集以字易物”的横幅,吸引了不少?身着学?服的后生围观。有的后生在帮忙吆喝,有的则在摊位旁的小案上当场挥毫泼墨,题字作画。

薛南星定睛细看,只见字画摊后闪过一抹翠粉,似乎站着一名女子。

马车缓缓前行,窗外的字画摊如同一幅会移动的画,逐寸逐寸后移。直至末了,画里出现一位青衫男子,在一众白衫学?子里尤为?突兀。

只听得何茂又道:“喏,这位着青衫的就是远芳书斋的李先生,至于叫什?么,下?官倒是记不得了。”

薛南星定定地看着青衫男子,他垂着头负手而立,看不清长?相。

她默了半晌,才缓缓放下?车帘。

穿过状元街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几人相继下?了马车。

醉逢楼位于一处桥畔,楼阁高大,气势恢宏。

“沈大人、张大人,这里就是咱们宁川最好的酒楼醉逢楼。”何茂一脸热情,引着二?人往楼里走去。

二?人看了一眼醉逢楼的招牌,正要抬脚进门,门里忽然退出来两人。

那两人一老一小,皆是蓬头垢面,衣裤褴褛。老的咧嘴憨笑?,小的亦是模仿着大人的模样,一边冲门内点?头哈腰,一边不住口地念叨着:“大老爷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大老爷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快走吧,走吧。”门内走出一人,看打扮应该是掌柜,冲那两人挥挥手。

那两人抱着几个白面馒头,一边大口啃嚼,一边憨笑?着跑开了。

掌柜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老的疯了,小的也疯了,真是命苦啊!”正要回身进门,转眼瞧见何茂,蓦地一惊,连忙躬身行礼,“何、何大人到了……”

何茂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赶忙去看薛陆二?人的脸色,“实在抱歉,二?位大人别让这两个疯乞丐扰了雅兴。”

陆乘渊转头朝那跑开的两人看了一眼,摇着折扇往楼里走,“无妨。”

薛南星见这位掌柜的不恶语相向,也不拿馊水剩饭打发,而是给了几个新蒸好的白面馒头,倒是对这醉逢楼心生几分好感。

此时?已至晚市,酒楼大堂里的十来张酒桌都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客人。

薛南星跟在陆乘渊身后,被何茂引着上了二?楼。二?楼很是宽敞,摆放了八张酒桌,另有四?间雅阁,分别挂着“醉梅、醉兰、醉竹、醉菊”的牌子。

其?中一间醉兰阁的门口并排立着不少?小吏,还有一位嬷嬷,想来今日洗尘宴便是设于醉兰阁内。

薛南星打量一圈,目光忽地停驻在醉兰阁对面的墙壁上。

墙壁一片雪白,上面有四?行陈旧墨迹,仔细读来,乃是一首题词《一剪梅》:

独坐孤灯待天明,张帆远扬,独自行遐。

胡风凛冽拂面颊,心念故园,梦绕乡家。

月色清寒照李桃,愁绪难排,倚栏叹嗟。

何时?归返赏梅花,共聚团圆,笑?语盈颊。

耳畔忽然响起?陆乘渊的声音,“张、胡、李、何……”

“嗯。”薛南星颔首,“四?行字大小不同,笔法各异,乃出自四?人之笔。”

“首句用墨粗重,次句工整端正,第?三句瘦小含蓄,这第?四?句嘛……”陆乘渊瞥向刚走过来的何茂,玩味笑?道:“何大人这句最是灵动飘逸。”

何茂一对圆眼眯成一条缝,嘿嘿笑?道:“沈大人过奖了。”

何茂得此夸赞,态度愈发殷勤几分,连忙将二?人往醉兰阁内引,“二?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备下?薄酒,还望大人们不吝赏光。不过,下?官敢打包票,这席间的菜肴定能让大人满意。”

“菜肴”二?字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薛南星并未在意,只当是什?么宁川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