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冷目扫来,她语声一噎。

薛南星讪讪地移开?目光,落向身侧那个眉目齐整的少年身上,竹冠布敞,身后负笈,恭恭敬敬地往自己?身后一站,俨然一副书童模样。显然陆乘渊早已安排妥当,哪里还会听她所言,许梁山跟着她。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薛南星心中腹诽,只?得将?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薛南星见无影眉眼?里透着机灵,转身稍一拱手,“无影小哥,接下来这几日还请多多担待。”

无影笑道:“公子又?说胡话了,我自小跟着公子,哪有什么担不担待的。”

一旁的梁山听得目瞪口呆,自愧不如,还真有人天生就是做暗卫的料。

几人说话间,只?听得城门?口忽地响起一阵笑语寒暄。

薛南星闻声望去,城门?口不知何时乌泱泱地站了一堆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年?逾四十,矮胖墩子,生得一脸福相,眉目间含着谦卑之色。

那人举目四望,一见二?人,便提起袍裾,着急忙慌地朝这头迎过来。可奈何官袍太长,他的腿又?太短,短短几步路,不知踩了多少回袍摆,跌跌跄跄好半晌,才来到二?人跟前。

想来此人就是宁川知县何茂。

昨夜薛南星认真看过宁川官簿,何茂此人与张启山乃同科进士,虽只?是榜尾,但也?成就了康仁年?间唯一一次“四异同科”的科举盛状。她原以?为何茂是个温文儒雅,气质清高的文官,可眼?下横看竖看,倒更像个和气的伙夫。

思忖间,只?听得一旁的陆乘渊低声道:“人不可貌相。”

薛南星瞥他一眼?,这人不知何时多了柄折扇在手,此刻正?摇着折扇,一副悠然自得的闲适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平日冷漠孤离的样子。

何茂人还未站定,乍一眼?看清眼?前二?人,不由怔愣片刻。

这两?人……一个下唇有伤,另一个脸上挂彩。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下唇有伤的这位,无需多想,定是欠了桃花债的风流浪子沈大人,而这位挂彩的,想必就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张纯甫,指不定得罪了何方神圣,被揍了一顿。

念及此,他忙向陆薛二?人分别作揖,十万热忱地行了个大礼,“下官何茂,何长青,拜见沈大人、张大人。”

这位何大人一眼?就分辨出二?人哪位是沈,哪位是张,想来提前也?做了不少工夫。

薛南星算是理?解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也?是,官场中人,哪个不是人精,和气谦卑的外表下未必真的和气谦卑。于是她不敢大意,端起一副清高做派,不苟言笑地回了一礼,尔后负手而立,一派文人傲骨之风。

另一边的陆乘渊将?手中折扇往掌心一敲,合手比了一揖,笑道:“何大人怎的亲自出城来接了,这如何过意的去。”

“沈大人客气了。”何茂半躬着腰,将?二?人请上马车,“是下官招待不周。下官已在醉逢楼备下薄宴,替二?位大人接风洗尘。来,这边请!”

*

宁川自古文风鼎盛,崇尚儒学,以?文教为重,因而书?院林立。眼?下正?值下学时分,路上学子络绎往来,不乏琅琅诵读声。

何茂抬手托着车帘,一路介绍,“这条便是状元街,宁川的书?院学府大多聚集于此。二?位大人别看宁川地方小,才子状元倒是出过不少。咱们这儿状元故居,状元祠,状元桥……没十座也?有八座。”

一顿,他转头看向陆乘渊与薛南星,添了一句:“想当年?,张启山张大人也?是咱们宁川出去的状元。”

薛南星自然会意,这是攀关系的意思。她看了眼?车帘外的书?院,默默听着。

陆乘渊顺水推舟,摇头叹道:“说起老师,我与纯甫兄皆是痛心。原想着此行能与老师一叙旧情,没承想一打听,才得知他已经过世四年?了。”

何茂也?跟着长叹一声,目露悲色,“是啊,当年?宁川四异同科的盛景犹历历在目,如今只?剩两?人,当真是物是人非啊!”

四异同科即一地的四人同时中榜,大晋开?埠以?来也?只?得三回。何茂既然主动挑起话头,薛南星自然要合了他的心意多问几句。

她佯装对此事一无所知,好奇问道:“敢问何大人,当年?那四位仕子,除了老师,还有三位是?”

何茂听此一问,登刻放下车帘,“当年?四异同科的四人曾一度并称为‘宁川四杰’,为首的自然是才情俱佳,精通刑狱律法的张启山,第二?位是榜眼?李申,可惜他才高气傲,好像是与翰林院哪位大人不对付,负气之下辞官回来,开?了间书?院。”

话到这里,何茂搓了搓手,竟有几分难为情,“还有一位便是下官了。”

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带着几分无奈,“十年?前,下官的身形只?得如今的一半。可人在官场浮沉,难免多应酬往来,这日复一日的,可不就……”他目光落在陆乘渊身上,意味深长,“沈大人,您是知道的。”

陆乘渊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薛南星略一揣度,又?问道:“那还有一位呢?”

“唉!”何茂又?叹一声,犹疑半晌才道:“二?位从京城里来,还有一位想来是听说过的,我也?不瞒了。正?是前些日子犯了事,被那昭王斩首剥皮的禹州知州胡文广。”

“胡文广?”

第67章 旧案 薛南星登刻傻了眼

“胡文?广?”薛南星心中震惊, 面上却不显,只感叹一句:“确实听过,没?想到他竟然与老师是同科仕子。”

何茂道:“好在我们三人与那胡文?广不算相熟, 不然的话, 指不定要受他拖累。”他一脸不屑,“当年他执意要去禹州我就奇怪, 呵, 原来是那会儿就看中了龙门县那个粮仓。”

薛南星只觉得这“宁川四?杰”之间的牵连怕没?表面这么简单,又问道:“方才何大人说?只剩一人, 那除了大人您, 还有一位……李申,如今何在呢?”

何茂回道:“他啊, 四?年前回乡了。”

“回乡?他不是宁川人?”

“四?年前?”

陆乘渊和薛南星几乎同时?开口。

何茂见他二?人问题多多,又是他自个儿挑开的话头,干脆一次解释清楚, “宁川因为?状元多,又书院林立, 尤其?是宁川书院、文?渊书院声名远播,历来都有不少?异地学?子前来求学?,自然乡试也是在宁川。那李申就是早年由远州来求学?的,也算是半个宁川人了。加之他才情确实出众,‘宁川四?杰’有他一席也合情合理。”

“至于四?年前……”何茂回忆片晌,叹息道:“说?来李申也是个可怜人,当年我们都以为?他会和张大人一样, 留在京城大展宏图,可他入仕后不到一年,就辞官回远州了。远州那地方, 地如其?名,又远又穷。人啊,总是由奢入俭难。他在远州成亲后,想来是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待不下?去,便带着夫人来宁川办了间书院,叫远芳书院。”

薛南星问:“既是如此,他为?何四?年前又要回远州呢?”

何茂继续道:“其?实啊,凭着他榜眼的名头,那书院本来办得是有声有色。可谁又能想到,四?年前突然起?了那么一场大火。大火熊熊烧了一整夜,不但?把书院烧了个精光,连他夫人也烧没?了。二?位大人想想,一夜之间,最宝贝的东西全?没?了,这人能不受刺激么?说?起?来,他当年还因此大闹了一场。”

原来当年这场大火是年初起?的,彼时?张启山还在世,他和李申是同科三甲,又都出身宁川,同一时?间入的翰林,感情自然是非常深厚。他们两人,也是‘宁川四?杰’中走得最近的两位。

那场大火后,李申第?一时?间找到张启山,求他帮忙查这件案子。何茂虽任知县多年,可查案方面毕竟不如张启山在行,于是便将这案子的始末全?权委托给了张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