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王殷夏都看得怔住了，郭慎心也屏住了呼吸，侍应生?们又一拥而上，将?她们与其余六具尸骨一同“推”到台上，钱思美低声惊呼，樊元几乎要昏厥过去，她们从没?见过《乡村囍事》油画之中的世界，乍见此景，几乎要被骇个半死。

王殷夏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她一脚踩着剔透昂贵的水晶舞台，一脚踏着陈旧发黑的古木戏台，香味扑鼻的暖风与阴森寒冷的空气在这里交融，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之?感。

一切似乎都是对称的，景色是对称的，宾客们也是对称的，就连欢庆都是对称的！

这边是举杯欢庆，那边就是酒令呼喝；这边是司仪讲述新人的浪漫相遇，那边就是村老宣布新人的喜结良缘；这边是滚动的屏幕播放着电影一般的精美剪辑，那边就是村镇的卖艺人登台表演戏说那香艳的游龙戏凤……

音响在震动，钢琴的音符砸出的婚礼进行?曲；唢呐在吹奏，高亢的声音扯着乡民?的喜调。这两?种声音混合在一处，竟叫人难以区别，就好像它们本就该一起奏响，只为了庆祝那大同小?异的、千百年来流传不绝的、为了传宗接代而理所?当然延续的结合。

新人，登场了。

彩炮在水晶灯下喷射拉花，小?妍挽着新郎的手?臂走进垂花拱门，她拖曳着流光溢彩的裙摆，一步步踩着水晶的台阶，在司仪的引导下走到了高台的正中央。

锣鼓在阴云层下敲响节奏，大妮跟在新郎的身边走出黄土田埂，她低头看着胸口?的红绢花，一步步绕过满座的喜桌，在村老的示意中登上了戏台的最高处。

两?位年岁相仿的新娘就这样站在了一起，她们一样高矮、一般美丽，相似的面庞上甚至还有这相似的神情，那是羞涩腼腆的笑容，勉强支撑的喜悦，前路未知的迷茫，婚姻美满的期望……

再然后，赵大妮缓缓转过头，与赵小?妍四目相对她仍然看不见她，但她满眼都是她。

王殷夏移动都不敢动了，假如她愿意拿出名片，恐怕这个木头戏台都要被点燃。

赵大妮缓缓转回头，婚礼还在继续下去，只听那司仪、那村老用着不同的声音和祝福，先后大声宣布：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即将?见证一对新人喜结良缘”

“新郎是咱村的骄傲，开大卡车，去首都！新娘虽然远道而来，但福气漂亮，贤惠懂事”

“金风玉露一相逢，他们在命运的指引下相遇，一见钟情”

“进门后，要孝敬长辈，友爱邻里，媳妇嫁进咱村也是过上好日子?了，早日生?下大胖小?子?”

“从此之?后，这对新人将?不离不弃，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开枝散叶，子?孙绵延，富富贵贵！”

宾客们鼓起掌来，里里外外的欢呼声几乎要把舞台和戏台掀上天去！所?有人都在欢呼叫好，那声音隆隆回荡在天地与云野之?中，王殷夏站在正中央，几乎分不清声音都来自何方，她看到赵大妮和新郎在同时吃一只红苹果，赵小?妍和新郎一同切蛋糕；她又看到赵大妮和新郎走下戏台，一桌一桌地敬酒，赵小?妍和新郎仍旧留在台上，看着精心制作的视频与节目……

水晶台上的视频播放结束，司仪大声宣布着接下来就是新娘新郎的敬酒，而在另一边，大妮与她的新郎已经完成了这个环节。

“下面有请我?们的新人喝满交杯酒！”司仪这样激情澎湃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杯交杯酒，夫妻情万年！这是我?们新娘的母亲为女?儿陈酿的女?儿红，深埋地下二十年，酒不醉人人自醉，请！！！”

这一声如同穿云裂石，劈得小?妍如梦初醒，她愣愣地望着身前的水晶台，随后又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王殷夏，好似终于明白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赵大妮从红色的塑料桌后绕出来，向着水泥地另一头的大树走去，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坛酒，她拿起它，转过身，走向水晶台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年轻的容颜逐渐衰老，斑白的头发染上鬓角，红色的棉袄褪为灰白，鲜艳的绢花凋入风中。

当赵大妮踏上高台时，她已经变做了一位面容沉静的老妇人，她温柔地望着仙女?下凡一般的新娘，起开酒坛，香飘十里，又斟出两?杯陈酿，递给这对不相称的新人：“燕燕。”

她用的是第四声，不是第二声：“燕燕，祝你幸福。”

赵小?妍的泪珠颗颗掉落，与她的鼻血混在一起，她低下头，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赵大妮笑了，她又看向新郎，递出第二杯酒：“贵婿。”

她笑着说：“贵婿，我?也祝你幸福。”

迷瘴破去，矮胖的丑陋新郎猛地长高了一截，焦黄的皮肤退去，露出他本真的容貌，他好似终于明白自己又来到了什么地方，于是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啸：“不！不不不！！对不起、对不起岳母，对不起小?妍，求求你们原谅我?、我?杀了我?吧，我?不要再喝、了我?不要再活了”

新郎的手?自己动起来，端起酒杯，往嘴里一灌，随后亮出空空荡荡的杯底。

几秒钟后，一声凄厉古怪逸出新郎的喉咙，他的皮肤之?下竟开始透出红晕，这红色又从他的七窍中流淌出来，填满他的每一个毛孔，占据他的每一片肌肤，他在颤抖，却躲不过这凌迟般的折磨，他想?求饶，却开不了装满祈求的喉咙。

新郎在灼热的高温之?中烤成了一只活生?生?的烤乳猪，而与此同时，另一位新郎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满场的宾客，不论是酒店中的还是村镇里的，全?部都重新变成了一具具焦尸。

在这连喜庆天的艳丽赤红中，赵大妮倒出了第三杯酒，慢慢转向王殷夏：“客人。”

她笑道：“客人，来喝一杯喜酒吧。”

第186章 女儿红完

王殷夏几步上前?, 稳稳地?接过酒杯，朝着赵大妮笑了笑：“我想说几句祝酒词，主人?家, 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赵大妮抱着酒坛子, 定定地?看着她, 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殷夏便道：“我曾听闻, 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人?生莫作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遥远嫁他乡, 孤身入宅门，前?后两代?人?虽然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但殊途同归，终究离不开?相似的命运……这些是既定的事实。”

赵大妮打断道：“这就是你的祝酒词？”

王殷夏脸皮多厚啊, 当即笑道：“那还没到呢, 我这不是小妍哦我是说燕燕的好朋友吗，我想多说几句。”

赵大妮闭上眼睛, 默许了王殷夏的行为，赵小妍则忧愁地?望着王殷夏, 她似乎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但那双眼睛却有如?泉水，欲语还休。

王殷夏心想这怎么搞得我和新郎一样，我也没染黄头发啊，但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还是让她放弃了说出这个冷笑话, 抓紧时?间?继续询问?。

王殷夏：“我知道, 这就像是一个延续了千百年的诅咒，但它?绝不是永恒不变的, 它?终有结束的一天，世界在改变，人?也是，这条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但我能在未来看到它?的终点。”

赵大妮冷冰冰地?看过来，要不是王殷夏把?酒杯抬高了些，看着是要继续喝的样子，它?大概会直接让她升天。

赵大妮：“但我们都属于过去，而你也将永远留在这里，你说未来？没有那种东西。”

王殷夏又把?那小酒杯往嘴唇边凑了凑，然后才道：“不，不论是我还是两位，我们都有未来，赵大妮，你愿意?入住我的小区吗？和燕燕一起，从此摆脱人?世间?的怨恨和愁苦。”

赵大妮许久没有说话，王殷夏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忍着剧痛摸到了口袋里的名片，她尝试着单手撕开?它?在名片能够被撕开?时?，它?会变得足够脆弱，但此时?显然还没到时?候，它?仍旧非常坚韧。

王殷夏下意?识看向赵小妍或者说燕燕，这位新娘此刻正垂着头，胸前?的衣襟几乎要被泪水和血水染红。

一片死寂中，郭慎心悄然动了，她悄无声息地?转换了位置，正卡在一个冲刺就能抵达王殷夏身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