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妮终于开?口了,她幽幽道:“我的母亲顺着江水逃难,嫁到江南,积劳成疾而早逝;我选择离开?南方,远嫁他乡,最终被抛弃;我带着女儿北上,在大城市里栖身,看着她高嫁两年后,我听到了噩耗。”

王殷夏攥紧了握着酒杯的手。

“我们母女三代?,跨越千里道路,竟没有一人?能得善终。”赵大妮盯着王殷夏,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别的什么,“是因为我们好吃懒做,不够勤勉努力吗?是因为我们没有擦亮眼睛,找到一个好夫婿吗?是因为我们都没有文化,不懂得道理吗?是因为我们嫌贫爱富,贪慕虚荣吗?你告诉我,为什么呢?”

赵大妮的语气?其实相当平和,或许她早不知想了多少次,仍旧得不到答案,此时?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而一旁的小妍或者说燕燕已经蹲在了地?上,捂着脸无声哭泣。

赵家母女三人?,分别走了不同的道路,她们都在想方设法?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拼尽全力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坎,但最终都没有得到好的结局。

为什么呢?似乎只能是因为命,在做出抉择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未来会迎来什么,就像是丛林的野兽,能活到老死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喜事。

那么,王殷夏要怎么回答这样的疑问?呢,她不足三十的生命在这万里迁徙的三代?人?面前?是那么单薄,她压根无法?从世俗的角度给出解答。

但王殷夏现在并不是一个社会中的人?,所以她可以给出其他的承诺:“我已经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了,我无法?弥补任何过去的难题,但你有一点说错了,我可以掌握未来,我会让我的承诺足以对抗命运。”

赵大妮冷笑起来:“你?就凭你这个连酒都不敢喝的可怜虫?”

王殷夏:“不,我只是想说完祝酒词”

王殷夏笑笑,举起酒杯,遥遥一敬:“我祝燕燕、祝赵女士、祝伴娘们,也祝我自己幸福。”

祝福完毕,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这一杯喜酒,必然是逃不过的。

在王殷夏从灵堂上逃出生天后,就和郭慎心分析了这个鬼蜮的境况,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已经答应鬼王的事情十有八九不能改变,这一刀必须挨,但什么时?候被砍倒是可以挣扎一下,只要能在回到庇护所之前?喝酒,那就能留一条小命。

郭慎心:“我认为我们可以再合作一次。”

王殷夏:“你的意?思是……?”

郭慎心抬起手,手指已经化作流沙:“你得再忍一忍了。”

于是郭慎心就把?沙子灌进了王殷夏的喉咙,王殷夏欲哕不哕,忍耐着生理性?的呕吐欲望,任由沙子依附在她的口腔、食道和胃里,一个人?必然顶不住女儿红的杀伤力,两个人?分摊则会好很?多,不过郭慎心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主要的肉盾还得是王老板自己。

至于赵大妮大发慈悲放过王殷夏这个可能性?两人?想都没想,寄希望于鬼怪的善良,不如?相信王老板是深渊化身,且从今往后要开?启霸总狠狠宠,进行一个喜闻乐见的无限流之强取豪夺。

郭慎心闻言叹气?:“请不要说这样的俏皮话,你一会儿会非常危险,而除了降低女儿红的毒性?之外,我还能再给你顶一次伤害。”

王殷夏老实了,收起她所有没品的冷笑话,乖巧道:“好的好的,谢谢您。”

酒液入喉的那一瞬间?,炽烈的高温就在口腔中迸发而出!王殷夏想都不想就把?这要命的东西往喉咙里咽,她已经不在乎这一次会不会烧出个食管碳化胃大穿孔了,反正短时?间?内死不了,她只需要保证声带和口腔的基本功能,且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可以行动

田键喝了一口,熬了小三天,他用的杯子是冷饮杯,饮用量很?大,而王殷夏这一次的酒杯是喝烈酒的小杯,整杯下去也不算多,而这对比半斤八两,且王殷夏相信自己的体质和郭慎心的帮助,以及及时?雨一般的,小蓝帽的限制。

小蓝帽,是的,还是这个好东西,它?虽然只被扣在一位侍应生的脑袋上,但这侍应生果然是赵大妮的一部分,当赵大妮真正现身时?,王殷夏仍然能隐约感受到小蓝帽的存在,虽然小蓝帽只针对鬼王很?小的一部分,她并不能完全发挥它?的作用,但它?还能够起效它?在一定的程度上约束了赵大妮,削弱了女儿红的威力,最起码比新郎手中的那杯要弱许多。

至于郭慎心,她的可靠已经有了多次证实,这一回也不例外。

酒液在焚烧!

酒水侵蚀着鲜活的血肉,它?们最先?遇到的是沙子,口腔中的沙子像是凝聚成了一只手,抓着这些酒液就往胃里“扯”,酒水焚烧着细沙,沙也消耗着酒水,它?们一同裹着落入王殷夏的胃袋,以王殷夏的血肉为战场,展开?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王殷夏跪倒在地?上,浑身打颤,汗流如?注,腹痛如?绞,她说不出话,便使劲按着自己的喉咙,却并不是为了吐出酒水,而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声带正常,她还有话要对燕燕说,燕燕才是赵大妮的关键

至于胃?暂时?管不了它?,让幸福家园去头疼吧。

赵大妮见王殷夏真的喝下了女儿红,便十分愉快地?笑了,它?又上前?一步,想要完成它?早就想做的事情,只见它?朝着王殷夏的脑袋伸出手

“住手。”

郭慎心闪身而至,挡在赵大妮的面前?,朝着它?高举起双手,她的双臂都只剩下焦黑的皮肉,像是被火焰焚过,惨不忍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稳稳地?握着手心的事物。

这是两块拼合的白玉,纹路古拙,色泽剔透,郭慎心举着它?们,正对着赵大妮道:“我已明了你的来历,在此请你与我订立商贸协议。”

赵大妮一愣,随机恍然,又鬼祟嗤笑道:“原来你们都是这样的东西……我倒是愿意?多一条所谓的商路,但你的命也得留下来。”

郭慎心掰开?两截白玉,又横着拼到一起,这竟是一对方方正正的符节,只有当它?们连贯拼凑时?才会显现出字迹:【掌守邦节,而辩其用,以辅王命】

郭慎心高举起这枚符节,扬声喝道:“黄沙何处无埋骨!”

话音未落,这片高台之上便凭空荡起沙尘!在眨眼间?掀起了巨大的动荡,倏忽间?已是遮天蔽日,就好像把?沙尘暴的一角丢到了这个世界中,如?此格格不入又气?势汹汹地?裹住了鬼王!

赵大妮顿时?就被沙尘迷了眼,她正欲前?进,却找不到出路,便出奇地?愤怒起来,若说王殷夏还有胆子接她的一杯酒,从此也成了这婚礼中的一员,能叫它?高看一眼,郭慎心却什么都不算,只是游离在外的“伴娘”,可它?竟然会被这样的东西困住!

赵大妮打开?酒坛,对着沙尘泼去,沙土在酒液面前?就像是遇到了太?阳的冰川,外强中干,顷刻间?溃散开?来,这看似威猛的沙尘确实能缠住赵大妮,但无法?持久。

三十秒。

郭慎心剩下的力量,只能支撑三十秒,当这宝贵的时?间?过去,沙尘暴在赵大妮的面前?消散后,只剩下一具干尸伫立在原地?,枯槁的手中还是那对符节不是干尸,她动了,她还活着。

郭慎心再也支撑不住,同样跌倒在地?,浑身的骨架都像是刚从古墓中清理出的文物,不用触碰就要散开?了,唯有她的心脏仍旧有力,一下又一下地?咚咚跳动着,在肋骨之间?顶撞起那焦纸一样的皮囊,格外醒目。

但赵大妮并不在乎郭慎心如?何,她只看着另一边,看着她的女儿

赵小妍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王殷夏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她身边,正从她的耳边抬起头,随后将那轻薄的羽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赵小妍将头埋进膝盖,于是这烟粉色的羽衣飘带就这么融入了那仙女一般的广袖长?裙中,它?盈盈地?裹着蜷缩着的女人?,就像是蚕茧,又或者巢穴,它?越缩越小,从一个成年人?缩小到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WF

再然后,柔和的色彩消散了,一道自由的影子跃上半空,那是一只小巧的燕子,白肚青背,彩羽剪尾,翅膀扑闪之间?羽翼上流光溢彩,灵动轻盈得像是风中的精灵。

小妍披上羽衣,重新变回了小燕,或者是晓燕?那本?也没有什么区别,春晓的归燕,破晓的鸣燕,拂晓的晨燕……都是那样无拘无束、天地?逍遥。

燕子在王殷夏的身边盘旋了一圈,又轻快地?飞向赵大妮,最后在她的肩膀上降落,啁啾鸣唱。

王殷夏笑起来,终于成功地?撕开?了她的名片:“幸福家园,同意?租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