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郝玉文的身边,藏书室仍旧整洁如新,这位语文老师还站在一柜子小说前,安静地等待着结束。
王殷夏一咬牙,撒腿冲进?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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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世界连着陈旧的校舍,那些一尘不染的洁净表现在此刻全部消失,只留下被时光侵蚀后的古旧内里,瓷砖蒙上污垢,地板腐朽积灰,王殷夏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废弃的纸张,往不远处的大门口冲去,口袋里的名牌时温时热,这感?觉让她联想到那片标本岛屿上的雪原。
王殷夏当机立断地扯下背包,迅速掏出几?样小件,随后把背包丢在地上,下一刻,山河枪自然跃入她的手中山河枪的使用极耗精力?,且她的身体还未从大失血中完全恢复,她用不了多?久,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
王殷夏冲到了大门边,一脚刚踩上门栏,面前竟然就出现了夜晚的走廊,而且这光鲜亮丽的走廊上并?不是空空如也,这里突兀地站着两个孩子,它?们一左一右地出现在走廊的两侧豁口处,动作相?同地高举着手,只不过分别指向各自的身后。
此时此刻,一切事物几?乎都退去了伪装,孩子们的面庞也浮现在白?炽灯下,再也没有模糊的遮挡,左边那个女孩扎着麻花辫,但浑身上下都腐烂已久,沾满泥土的衣服下是沁出臭水的骨血。
右边那个男孩看?起来胖乎乎的,但他的死状却极其凄惨,肥厚的血肉紫黑软烂,脑壳从中龟裂,眼珠晃晃荡荡地挂在眼眶之外。
王殷夏顿住了脚步,有些不确定地喊道:“小圆规?小橡皮?”
小圆规眨了眨眼,指向身后的手突兀地一扭,刷得一下改到了小橡皮的方向,随后一股僵硬的声音从她的嗓子里响起:“王阿姨,去那边。”
小橡皮扯着裂开的嘴,发出古怪的笑声,一副很是开心的样子,努力?地向着身后够:“王阿姨,来这边。”
王殷夏沉默片刻,横过长枪,按照两个孩子的指示向前冲去,出乎意料的是,这似乎确实?是一条安全的道路,漫长的走廊格外曲折,墙壁上的安全出口指示重复出现,在冰冷的夜风里摇摇欲坠。
黑暗中,王殷夏在不断转弯,跑过一段又一段接连在一起的教室,最后撞进?了一片走廊中,这里又出现了一段分叉式的楼梯,两边楼梯口前又各守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它?们的脸上同样没有了模糊的遮挡,取而代之的是它?们死亡时的样貌。
左边那个浑身浮肿的少女尸体已经?呈现出了巨人观,散发着阵阵恶臭,但它?动作起来却仍然像是活人一样灵活,只见它?指着身后的楼梯:“王阿姨,这边走。”
另一边的楼梯口则站着一位短发的男生,它?的面目仍旧模糊,但这并?不是因为鬼蜮的扭曲,而是面皮上的青青紫紫,这个孩子在生前显然遭遇了殴打和虐待,此刻它?便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王阿姨,是这边。”
王殷夏一眼就认出了它?们分别是袁爱红家的小皮筋和金晓梅家的小胶水,她没有迟疑,擦着小皮筋的身侧就奔上了它?身后的楼梯,在王殷夏拐入漆黑的楼道时,她在身后听到了男孩暴怒的嘶吼与女孩狡黠的笑声。
这是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楼梯,长得就像是没有尽头,每一道拐弯都连接着又高又陡的阶梯,脚下的阶梯、身边的副手、高耸的楼道……这一切本该都是学?校的走廊,可现在它?们一同变成了噩梦中的场景。
王殷夏不断地向上跑去,很快就感?到了疲惫,她不得不暂时收起山河枪,以此来确保自己最少还能使用它?一次,她必须得快速走完在这段道路,在十二点前救下小铅笔,否则这场租赁将彻底失败。
终于、终于,在王殷夏几?乎完全喘不上气、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时,她终于抵达了顶楼之下的最后一层楼梯,而在这里,她又见到了两个死去的孩子。
一边是高挑瘦削的女孩,它?的胸腔深深地凹陷下去,左手和右肩都呈现出碾压撕裂的可怖伤口,浑身的衣物都被鲜血沁染。
另一边则是小平头的男孩,它?满脸伤疤,其中几?条甚至还在渗血流脓,唯独它?的身上没有校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令人联想到囚徒的制服。
王殷夏突然意识到那个档案中死于车祸的人竟是小剪刀,也不知道她在生前遭遇了什么,也许就是因为和行动不便的家长产生了冲突,最后悲剧发生……
而且小直尺也在弑母之后付出了代价,法律虽然给?了未成年人更多?的悔改机会,但铸成大错的孩子也得接受惩罚。
面对王殷夏的打量,这两个孩子分别指向各自身后的楼道,异口同声地道:“王阿姨,这边走。”
有前两次的经?验在,这一回王殷夏没有任何犹豫,她抓着扶梯就跑上了小剪刀身边的阶梯,阶梯之上是深深的黑暗,一块烁着“安全出口”灯牌的大门正?等候在尽头,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的一个目标。
王殷夏的体力?在一路的奔跑中遭遇了巨大的消耗,她已经?有些跑不动了,走到这一步也只是勉强支撑,也就在此时,她身后的女孩突然推了她一把,于是一股冰冷的力?量就硬生生地把她推到了这最后的大门前。
王殷夏跨入天台大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她在黑暗中看?到了小剪刀白?得发青的面庞,模糊的遮挡已经?消失,原本的面貌显露出来,单眼皮、薄嘴唇、坚毅的线条和安静的眼神,死亡与痛苦并?不能击溃它?的意志,它?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愿意为困境中的人类提供帮助。
下一刻,这张脸消失在黑暗中,王殷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段漫长的道路,也许算得上一种针对她的审判,她遇到了六个孩子看?似在为她指路,实?际上都是在做出它?们各自的裁决,而只有做出过正?确的选择,她才?能真正?抵达最后折扇大门。
这些孩子都记得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会被它?们牢牢地记在心中。
*
“哐当!”
天台的大门被撞开,夜晚的寒风呼啸着灌入楼道,差一点就要把王殷夏掀翻到楼梯下去,她顶着狂风走上天台,在这建筑物的边沿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
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恐惧,少年低垂着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宽松的校服在夜风中翻飞,很不适合他的短发凌乱得不成样子。
王殷夏上前一步,她的脚步声很轻微,但却在整个天台上响亮地回荡,少年也像是缓慢回神,缓缓地转过头
天台的灯光照亮了少年清秀的面庞,可他的五官都在不自觉地抽搐,乍看?上去怪异无比,仔细观察时才?会发现他表现得不太正?常。
王殷夏只是轻声笑了笑:“美丽,怎么站在这里,回家吃饭了。”
面对这句暖心的话语,少年是想要微笑的,但疾病让他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于是他只能裂开一个古怪的表情?,口齿不清地道:“谢谢你,王阿姨,我不饿。”
王殷夏:“……”
王殷夏从没有劝说过轻生的人,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郝美丽这样命运悲惨的孩子,她心中快速转着救人的念头,嘴上则漫不经?心地道:“没事儿,不饿也能吃点什么,这里怪冷的,我们回去喝热汤吧。”
少年低下头,看?着高楼之下的东西,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竟然头也不回地掉下眼泪:“是的,这里很冷,不然阿姨你先走吧,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会不冷了。”
王殷夏注意到了少年的动作,她也开始四处张望起来,指望着能找到些可以使用的东西,她看?到了夜光手表的上的指针,现在正?过完十一点五十五分,十二点即将到来也许在十二点敲响的那一刻,小铅笔就会真正?跳下去,然后结束一切的一切。
这也许就是十二点这个时间点的来源,在这个时间点前,郝玉文都是图书馆中沉迷阅读的留校老师,而在这个时间点后,她就变成了痛失所?爱的怨魂鬼母。
王殷夏心中已经?有数,知道时间宝贵,便再次缓缓上前:“我刚才?去过了图书馆,看?到了许多?书……你喜欢图书馆里的小说吗?它?们被翻拍成的电视剧你都看?过吗?”
少年好似没明?白?王殷夏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迟疑片刻,乖乖地回答:“看?过的,我很喜欢。”
王殷夏已经?摘下了手腕上的金链子,她早就练习过这个动作,因此在实?践起来时也是非常的熟练,偏巧此时时钟的分针又开始危险地挪动,眼看?着少年重新抬起头,正?想做些危险的事情?,王殷夏便突然暴起,将手里的金链狠狠投掷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链子在半空化作金色长枪,笔直地扎向了小铅笔的面前,一闪而过,好似带着驱散黑暗的能力?,就这样从屋顶坠落,屋顶边沿的少年被吓了一条,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而王殷夏也只要这一步她已经?挪得很前了,距离少年也只有两步的距离,一个暴起就能让男孩进?入她的攻击范围。
王殷夏比山河枪迟了一步,却也在少年坠落前赶到,她一把抓住这小孩,伸脚勾开他的脚踝,同时立刻就向后倒下,用自身的重力?弥补了力?道的不足,直接把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拉到地上、压到身下,手脚并?用地绞住了他的腿和手。
小铅笔,或者说郝美丽发出了惊讶的呼声,王殷夏直接扭过他的手压在他的后背上,没什么诚意地喊道:“好孩子,别做傻事,你妈妈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在惊叫之后,郝美丽也不再说话,开始软软蔫蔫地哭泣起来,王殷夏本来已经?习惯了这孩子的这种作态,突然就觉得手底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她扳住这孩子的脑袋向前一看?,却发现怀里的根本不是一个鲜活的孩子,而是一具塑料的人偶,那哭声就像从人偶的肚子里发出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王殷夏没有放手,压着这个人偶就探头向楼下望去,却不想无数少年的尸骸此刻正?堆积在教学?楼下,它?们都穿着宽大的校服,都是正?面朝下,都是鲜血溢出,浓稠的血浆把无数校服染得通红,上面的孩子又在压迫着下面的孩子,好似一堆熟得发烂的葡萄,累积在塑料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