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坞的花房里,正是初夏黄昏,晚风不冷不热,在人裙边吹出了款款风情,四个女人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打着麻将消磨时光。
“一条,到你了,杜若。”孟梅示意杜若,杜若面对牌局有些犹豫,打牌是寻常事,但她总想在打牌时周全,难免瞻前顾后,缩手缩脚。齐明月还差一张凑成一副小三元,难免催促,“你快点儿啊,打个麻将磨蹭什么。”
“三饼。”杜若好容易拿定主意,刚打出去,齐明月又啧一声,越发不满意起来,“你可真是不会玩,唉,那个叫采薇的呢,喊她来,还能玩的有点意思。”
坐庄的涂云淑含笑看了看齐明月道,“玩牌嘛,就是解个闷儿,杜若采薇都是一样的,不过凑个手。你看看倒给你急的够呛。”
齐明月讪笑一声,殷殷给涂云淑添了茶,主动讨好涂云淑说,“没有,云姨,我这不是看她出牌慢,怕你平时跟别人家的太太们打麻将打得都快,今天玩得不痛快。采薇更机灵点嘛。”
“云姨,二嫂,三嫂。”她们提及的采薇此时恰好现身茶室,齐明月连忙招招手,说,“来来来,你云姨正念叨你,和我们打麻将呢。”采薇对齐明月笑笑,并没往牌局上凑,而是和涂云淑说,“那云姨,我先出门了,我晚上就回来。”
涂云淑对养在身边的采薇流露了温和的一面,吴侬软语道,“你去好啦,你过生日,涛子有心,你们俩个小夫妻,出去玩玩么吃吃饭,我这里有杜若有你两个嫂子,玩上一会儿就散了。”
齐明月艳羡,“哟,过生日啊,涛子还真有心了啊。看人家体贴,这点啊万钧就学不来。唉,一点儿不浪漫,整天就是自己忙啊累啊公司事多啊。”
涂云淑悠悠道:“男人么,到了手都不珍惜呀。结了婚跟谈恋爱哪能一样的。”
采薇并未接口齐明月的絮叨,笑了笑就走了。涂云淑话毕,反而是孟梅开口,摆起了长嫂的范儿,出言教育起齐明月,“明月啊,虽然采薇也不是外人,但还是别在她面前说万钧不好。男人,都好面儿,再说,也让她们看笑话。”
涂云淑又慢悠悠碰了个五筒,道:“是啊,男人么,落了面子要发火的,不发火的记在心里面,一起算账更要命。”
涂云淑点评了两回男人。齐明月只好噤声,但仍然拿盯着牌面的眼睛翻了翻坐在对手的孟梅,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嫂子说的是。”
依旧是涂云淑平息了这妯娌间的磕碰,“玩了半天,眼睛都花了,收拾收拾饭吃吧,小梅,过几天请客的宾客名单你再确认一下,发了帖子可就不能改了,你多操心。”
涂云淑站起身慢慢走,杜若捧着老师的茶具,孟梅凑在她身边,俨然一副左右手的样子点头,“云姨您放心,宾客单子到时候提前拿来再给您看。”“我看不看的,这是钒儿的面子,也是你们夫妻俩的好事情么。”涂云淑摆摆手。
涂云淑和孟梅口中说的宴席是为了庆贺万钒当上矿产总经理办的,这一段时间万钒也算是称职尽力,没出什么大篓子。万钒和万轻舟说了好久没热闹热闹,想着请请客,万轻舟听话听音就明白了万钒的意思,无非是想摆摆自己上位的谱儿,也不是什么过头的事情,就答应了。
齐明月在后面跟着走,悄无声息用眼横了孟梅一眼,对这个长袖善舞,事事压她一头的能干的妯娌,和她意气风发中流砥柱的老公,都没什么好感。
吉林某家未正式对外营业的一间叫μ的西餐厅。μ,意味百万分之一,指精益求精的菜品理念,也是对分子料理最好的概括。
“来来来,坐坐坐。”冯涛主动给老婆采薇拉椅子,采薇抱着一大捧花,笑颜如蜜,实时夸奖老公的选择,“西餐诶,我都好久没吃了,好馋。”
被给予了充足的情绪价值的冯涛如果有尾巴的话,早就摇成直升飞机螺旋桨了,“老婆喜欢就好。”
刚一落座,来自法国的主厨就亲自捧着菜单来介绍今天的菜品思路。
采薇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对每道菜的安排和制作技巧问了又问,幸好主厨的翻译有所准备,更配上法国人夸张的肢体语言,逗得一对小夫妻开心大笑,定好了今天的全部菜肴。
“这个尼可拉斯胆子还挺大,来吉林捣鼓分子料理,真有生意吗?”采薇吐吐舌头点评道。
“唉唉唉,不能那么说,这一片物业可都是你的名下的,尼可拉斯这个餐馆必须得红红火火,要不然你这个小包租婆咋收租啊。”冯涛给出了采薇生日的另一个惊喜,新建高端商场的四间临街物业,给足了采薇安全感。
“没事,他现在会做分子料理意大利面,以后也能学会烤冷面,入乡随俗!”红酒醒好倒入杯里,采薇也继续开着玩笑。
在决定在μ给老婆办生日宴之前,豪掷千金的冯涛曾经来后厨逛了逛,和金发碧眼的外来厨子聊聊天。聊天就是摸底,说话能说出很多东西。这是冯涛跟着于明义时养成的习惯。
冯涛看着西式厨房里又是液氮又是注射器的瓶瓶罐罐,怎么也想不到高中化学实验室是怎么跟食物扯上关系的,“这是干什么的?”他指着一个梨形烧瓶问。
“虹吸萃取瓶,我们主厨有一道拿手菜是松茸汤,通过这个装置可以最大程度捕捉菌类的鲜味物质。”翻译解释道。
“这个呢?”冯涛又指指注射器。
“这个是用来把味道凝固成晶球,比如说同样是一碗汤,里面分布着各色的晶球,不同的晶球就是不同的味道,实现了味觉的交响曲。”翻译又说一连串解释。
冯涛却若有所思。蘑菇萃取,汤里不同的味道。他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了怎么不动声色完成大哥交给他来吉林的任务。而他的构想,在三天后收到剧毒的白鹅膏菌的时候,落实了最关键的一环。
董北山的耳疾还是没能瞒得过去,有天去工地看进度,巨大的嘈杂声冲击之下,竟到了完全丧失听力甚至耳痛如万虫啃咬的地步。你得了刚子的信一刻不敢耽误地往医院赶,看到了挂着激素针疲惫的董北山,一瞬间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董北山心疼地看着你哭成花猫的可怜模样,用手指帮你揩泪,反过来宽慰你。董北山略有好转就想回家,你不由分说强迫他住院就医,自己也收拾了贴身衣物搬过来陪护他。他听不见你说话你就一笔一画写在他的手心里,有时不用你开口,恋人间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交流。
你很难懂得他当下耳畔吵杂不绝的噪音,只是安静陪在他身边,一同呼吸着细腻的哀愁和脉脉的温柔。董北山的突聋得到了及时医治,但时不时的耳鸣目眩仍是要细心调养从长计议。医生提议远离闹市,索性搬去山里或是庄子这样僻静的地方住住。
说起哈尔滨的庄子,属于董北山刚到哈尔滨时就颇具长远目光地置下的这处产业,这些年不断扩大,直到连成一片,算下来也有几百顷。上个世纪这里还是集体农场,现在一半是牧场农场,一半规划成了风景区,远处有几座不大的小山坡,近处引了水,在庄子后面走上三分钟就能看到十亩荷塘。
现成的避世的地方有了,董北山也欣然采纳了医生这个建议,“那外面的事情…”你忧心,怕耽误他的正事,没想到董北山却说,“你不用管那么多,我只想好好陪着你,好好陪着你看荷花。”
话是那么说,董北山还是把于明义和远在长春的冯涛叫了过来。冯涛先和大哥说完话,出门的时候看见等在外面的于明义,明白各自有要事在身,两个人没心思玩笑寒暄,只是匆匆点了个头问候致意。
“坐。”董北山给于明义让了个座,顺便把印鉴都拿了出来,慢慢嘱咐,“我得去趟庄子里,你楠哥也得去,这一段时间,集团有书记把着不用管它,你点个卯就是了。善仁的事情就要你多操心,跟你楠哥安排的人商量着来。”
于明义得了象征善仁至高权柄的印鉴,稳住砰砰心跳,预备着把他思索了好久的计划告诉大哥,“大哥,您放心,周天杰那人花花肠子太多,以前他手底下跟咱们走得近的人他分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也不知是怎么的,他把人全收拾了。这回我一定把周天杰拉下来,给您…”
董北山却指指自己的耳朵,故意说,“我耳朵不好,听不见,但你…”说罢他拍拍于明义的肩膀,无声授意放手去做。
于明义得了这种无条件信重自然哽咽着表态必不负大哥期望,一定好好团结兄弟稳定团队,恳切处恨不得伏在董北山膝前掉两滴泪。出来的时候才略整理了激动的神色,拿手帕抹了眼睛,平静地开了车回去,一路上多少心思百转千回只有他个人知道。
于是乎,风声放了出来,善仁的董北山突发耳聋,多少医生束手无策,只能放权与人静心养病一个月,以观成效。
接到周天杰传信的马子成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他马上打了报告,得到了明确的指示,这段时间加强布控,半个月后前往哈市。一只耳聋的野狼,就算有再尖锐的爪子,也难逃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傅煜然和李缦也带着孩子过来了,这一路你们都在同一辆保姆车上,傅淳忻和傅淳毅小朋友很快就和你玩起来。下车的时候穿着Ralph ? Lauren ? Kids套装的傅淳忻已经把辫子上的小蝴蝶结拆下来送给你了。你好笑,想要还给她,她很大方地摆一摆手:“我还有,这两个红色的送给你。”俨然一副知交好友的小样子。
李缦拉着好大儿傅淳毅的手悠悠解释:“忻忻可大方了,送你小礼物罩着你呢。”董北山扭头笑:“谢谢咱们忻忻小公主。”傅淳忻在傅煜然怀里窝着,美滋滋地摆一下手纠正董伯伯:“女王,是忻忻女王啦。”董北山喜欢孩子,更何况是傅煜然和李缦的。他接过傅淳忻,抱着孩子往他们住的小院里走去。
你们两家的院子紧挨着,分东西厢,中间场院里有凉棚,后院是通往荷塘的廊桥。今年你生日前后格外暖和,花开得也早,粉白的长颈荷花开得挤挤簇簇,你勾了近处的几朵回卧室放在花瓶里,卧室两扇窗户对着打开了,穿堂风一过,徒留满室清芬。
晚间你喝了一点点红酒,牵着董北山的手回到房间,两个人对着窗前荷风赏月。董北山散开了你的长发,用手轻轻顺了几下,问你:“开心吗?”
你点头,难得有这样的清闲,何况董北山还要带你在这儿多住一个月。你笑言,这是过暑假来了呢。
酒意熏得耳畔热热的,你凑上前给他留下一个带着荷香的吻。
在哈尔滨,董北山和傅煜然前脚离开,独掌大权的于明义就要替大哥好好拔一拔这些讨人厌的野草。他看着面前的年轻面孔,认真的说下了这番话,“身先士卒,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做这件事,你在老家的父母我于明义作保他们会安度晚年,你的弟弟妹妹,我们也会拉扯大抚养成人。”
茶室里点了沉水香,年轻面孔一时激动,自小的哮喘病犯了,喘不上来气,刚想从口袋里掏出救命的肾上腺素,又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双目通红的对着于明义说,“部长,我愿意,只要您有您说的这些话,我心甘情愿替善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