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的李缦坐在梳妆台前,给乌黑的长发抹着摩洛哥坚果精油,心里却想着刚刚大哥李绅交代她的话。
李缦大伯家的长子李绅是这一代的主心骨,大李缦近二十岁,可以说是长兄如父,看着李缦长大。李绅为人也上进争气,在军营里不仅站住了脚更是给爷爷长了脸,成为了沈阳军区海军最年轻的大校,只等再熬几年资历封个将衔。
“缦缦,大哥是看着你长大,你现在有了孩子,是大人了,更得明白道理。”僻静书房里,李绅苦口婆心。
“你不如想想把孩子养在爷爷奶奶这儿,万一真出什么事,最起码爷爷奶奶还能护着你们一家。”
“有些事情,不得不早作打算,能露了苗头就是为时已晚,抽身再难了。”
“家里都宠着你,对你找什么姑爷都不阻拦,对你去哪儿上学生活都给你铺路,不图别的,就是图你开心幸福,但家里最起码的底线不会变,就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们当哥哥的答应过爷爷,不管发生什么,必须护着你的周全,这夜路不管怎么壮着胆子走,始终是夜路啊,谁也说不准。”
李缦拧起眉。
“怎么了?想什么呢?”傅煜然擦着头发来到李缦身边,长臂一横揽在她腰间,“怎么刚刚出去一会儿,现在魂不守舍的?”
“这不是趁你不在,去见了个老情人嘛。”李缦也随口胡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咱缦缦大小姐从哪儿有的老情人?那么多年都藏哪儿了?我得好好审审。”傅煜然也带点儿晚宴的酒意,一把抱住妻子,两个人躺倒在席梦思软床之上无限缠绵。
李缦靠在傅煜然怀里,用发丝戳了戳傅煜然的胸膛,又想起了大哥李绅说的话,和傅煜然十指相扣,说,“现在咱有孩子了,楠哥,以后不管你在外边做什么,你可千千万万要顾着这一点啊。”
今天的长春是个阴天,只在下午出了片刻太阳,而哈尔滨则下了一天的雨。乌云遮月,冷雨萧瑟,一点儿都没有中秋佳节的影子。
王妈担忧你一个人闷着,出言相劝,“陈小姐您好歹尝尝我做的桂花藕,李姨做了蟹粉烧麦,一个人光喝茶也怕伤了脾胃。”
你把茉莉花茶放在一边,不忍浪费她俩的一番心思,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蟹粉烧麦,东西做得很精细,只是你食不甘味。李姨也宽慰着你说,“外面下着雨,可能刚子开得慢,董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了,陈小姐您别担心,我去给您盛一碗淮山桂花的米浆,最是养胃的。”
你喝了几口,又皱着眉头把药吃完,看了眼落地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雨丝,轻叹了口气,不想让这份伤怀感染其他人,说自己上楼休息,让王妈和李姨自去过节。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你一个人躺在主卧里,八月十五就用着暖风空调,又开了加湿器来调节湿度,保证环境舒适宜居,花瓶里还插着几枝丹桂,晚桂湿黏的香气像一层湿漉漉的雾气贴着你的指尖发丝,你伸手提被,无意掠过小腹,你的动作僵住了,又一次下意识伸手去摸已经没有弧度的肚子,你本不想哭,甚至觉得这感伤来得毫无凭据又矫情委屈,可不受控制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滴落在真丝枕巾之上。
窗外的雨滴不停,你的眼泪也止不住,最后甚至是迷迷糊糊哭着睡着,直到董北山蹑手蹑脚打开卧室门,轻声上床,搂住你,才发现你早已眼泪哭湿了一大片。
“别哭着睡。我答应你了,大哥会回来,大哥每个晚上都陪着咱们小妤。”奔波了一天的董北山出声安抚你,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平复心绪再进入梦乡。他本来想等你入睡,下床去拿块热毛巾敷敷你哭肿的眼睛,可你抱着他的手臂抱的那么紧,让他寸步难离。
雨一直下,整个东北都在雨声里逐渐静默下来,而此时此刻,八百公里以外的内蒙赤峰,一个矿洞里,刚刚下矿的一个工人巴根,满脸不忿的对工友阿木尔说,他们真操蛋,不给我换头盔,说我的责任,你看看这头盔脆的和鸡蛋壳似的,能是我的责任吗,还有前几天苏和大哥上来的时候,安全绳断了一股是大家眼睁睁都看见的,他们想捞钱,拿我们的命去填。
工友阿木尔连忙使个眼色,指了指头顶上的闭路监控,巴根沉默,但过了几秒奋力把破洞的头盔砸在水泥地板上,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第098章 | 0098 第六卷《悲回风》(十三)如露
这些日子在长春的董珈柏玩得开心。虽然没时间跟着父亲再去哈尔滨转转,但这次回国他也确实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他从小没听母亲说起过家中太多往事,只觉得长辈和蔼,堂妹文静,周遭人捧着他的态度,与他在美国时跟人打交道又不一样,格外的亲热宽容,总之都是好人。
但董北山累的心力交瘁,一个人活生生的劈开分成两个人用。有时来回奔波的路上都能沉沉的在车后座睡着,一边儿是涉世未深被拉拢的儿子,一边儿是调养身体情绪低沉的你,他两头儿都得瞒着,一根蜡烛两头烧,累得心悸气短。
应付完了又一场所谓其乐融融的家宴,董北山借口在青山坞的院子里随便逛逛,去抽根烟醒神,偏巧又遇见了董珈柏送万昭翊回房间。董北山转身就把自己亲儿子给堵在了连廊的转角里,嘴里叼着烟,一副不好惹的修罗阎王样子,“哪天走?”
董珈柏不满:“爸你干嘛老催我回去。”
董北山冷哼了一声,他早就把万家人的盘算看得清楚,就是自己这个傻儿子,当初把他送到国外的糖水里养大,就是中看不中用,董北山又点了根烟,还拿出烟盒示意了下董珈柏,“来一根?”
“不了,不抽。”
“这点儿你倒学得挺乖。”董北山点评,又叹了口气,试图和亲儿子讲道理,“不是撵你走,你在这儿也玩差不多了,不说回去好好上学,至少也给你妈买个小礼物认个错儿吧?招呼都不打就跑出来。”
“我妈,我妈才不惦记我呢,我妈有自己品牌,我妈有自己的男朋友,我妈她...”
董北山瞬间了悟了董珈柏闹什么别扭,“你妈,你也是成年人了,你妈本来就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
“那你呢,爸?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情人?然后再建个自己的家庭?”董珈柏到底年轻,刚满成年,语气中带着少狼的莽撞和凶狠。
董北山明白,这是有人暗地里挑拨了他们父子关系,董北山把烟踩灭,心狠说,“大人的事儿,还轮不到你做这个主,后天早上,要不你回美国,要不我把你绑去庄子里,你自己看着办。”
可再铁的规矩也拦不住董珈柏盯着父亲的眼睛。董北山灭了烟头对上儿子的大眼睛,登时又想摸一根出来抽。绕过抄手游廊的栏杆,董北山示意儿子跟他坐下。
夜凉如水,石阶坚硬冰冷,董北山有几分后悔,他投入在这场和你的情爱之中,竟然有两年不曾和董珈柏这样坐着聊天的时刻。
他脑中突然浮现起年轻时住在万轻舟家,见老师和师娘两个拌嘴,涂云淑气哼哼用方言咕哝着,甩手端起刚泡好的茶走了。万轻舟罕见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师徒两个大眼瞪小眼,万轻舟在徒弟面前摇头叹气说出一句话来:冤成父子,债转夫妻啊。
往事烟云。董北山的唇边略过一丝伤感的怀旧的微笑。董珈柏大了,万轻舟老了。人世间的种种嘈杂是不会为某一个人停留的。
董北山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听说了,都听说什么了。”
董珈柏也是倔强,似乎用沉默去告知董北山自己现有的愤怒和不解。
董北山吐了口烟,父子俩竟一时失语无话。董北山把这根烟抽完,不管董珈柏会不会听,依仗着父亲的威权,自顾自把话说下去,“你一米八的个子,看着是个大人了,但是有很多事儿你不用去操心。而且你也没没必要去管别人怎么样说。”
因为劳累,董北山嗓音发哑,这番话听起来又多了几分责备,“你以前问我关于责任...的问题,这些年我对你妈妈是只有责任的,但我...我对她...”
几年前,一通越洋电话里女孩的抽泣声忽然此刻在董珈柏脑子里鲜明地闪过。如此迅速,又如此哀婉。
董珈柏觉得袅袅烟雾后的父亲比几年前也有些许沧桑更有些许陌生,他明白自己对于父母亲来说,不过是家庭责任的衍生,是从未爱过产物,他们都尽力对他好,可是发自本心流露的爱,是不能勉强的,是他触不能及的。薄如蝉翼的真相在此刻被揭开,董珈柏体会到了一寸寸切入神经的痛,向来开朗的男孩低下高傲的头,努力去掩盖自己的失落,说,“我知道了爸爸,我后天就上飞机。”
董北山随着董珈柏站起来,想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失子之痛让他对血缘之亲分外珍惜,可董珈柏微微侧过身去,说,“爸,外面太冷了,你也早回去吧。”
看着董珈柏转身离去的身影,董北山明白,自己和那些把儿子架在脖子上,用筷子头点一点儿白酒给儿子喝,跨国飞机只为陪儿子过暑假的日子就那么硬生生的诀别了,他是一头狼王,而董珈柏是积蓄力量的少年孤狼,他不肯承认自己的老去,却要眼睁睁见证儿子的强大。如果说你的引产,是一场血肉模糊的丧子之痛,那么和董珈柏的不欢而散,则是暗自神伤的父子疏远。
三天后,黄昏时刻赴宴,董北山选了衣服配了腕表,自己把皮鞋的鞋面鞋跟掸了几下浮土。亲了亲你的额头说我出去吃个饭,你在家待着,今天天气好,晚上让阿姨陪你在外面多走一会儿。
你张着双手抱了抱他。你最近很喜欢抱着人,要么就是把身子埋进大的毛绒玩具里面,抱着的时候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董北山觉得心疼,只是摸摸你,又拿了抱枕堆在你身边,声音更轻一些:我就回来,好好的,别让哥担心,好不好。
薛怀在楼下花园里蹲着,刚子正在铲土,把番茄秧扶正。两人都没抽烟。董北山下楼来,薛怀迎上去:“大哥,车备好了。”
董北山点点头,接过护肝片用水顺了。
薛怀跟宝迪其其格的婚事已经近在眼前。对于女方父亲,内蒙军区副参谋长阿古达木提出的入赘要求,薛家答应得痛快,薛家大姐薛悦二话没说就替父母应下了这事。薛家不缺这一个儿子,大女儿一样撑得起薛家的买卖。
阿古达木对薛家的态度很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