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能在这种家人团聚的时刻当戳破窗户纸的那个人。
这一两秒间落针可闻,孟梅坐立难安,大气儿都不敢喘,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幸亏万轻舟发话儿把局面收了场。
“好了,珈柏,螃蟹性寒一次不能吃太多。这和做人一样,舅姥爷和你说,再喜欢也得克制,是不是这个道理?”万轻舟也洗了手,擦干净后起身,慈爱地拍拍董珈柏结实的肩背。
涂云淑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喝汤,“珈柏呀,你爸爸和你舅姥爷吃完饭得喝茶下棋,你要没意思,让昭翊陪你在你舅姥爷的庄子里逛逛吧。昭翊也在准备你那个考试,听说你成绩考得可好了,快去和昭翊讲讲。”
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万昭祤努力做出一副乖巧又心无旁骛的样子,时不时点头附和董珈柏的话,恰到好处抛出一两个问题,适时做出惊讶、思考和会心一笑的表情,让人知道她不仅在听,而且听得懂。
虽然生长在国外,但董珈柏倒不是过分跳脱的人,反而耐心也绅士,一米八五的个子站起来,清淡矜贵的古龙水味道竟然有一刻让万昭祤也有些心脏跳动加速,她下意识把目光移开,又忍不住移回来。董珈柏无所察觉。他只把这里的人当成他的亲人。
“什么亲戚啊,什么让人笑话啊,到他俩这一辈儿也算出五服了吧,又不是一个姓,户口本都不在一个本子上怕什么的。再说了我也没想别的啊,那咱闺女万一出国了,拜托她大姑她表哥照顾照顾总不犯毛病吧?”就几分钟的功夫,退到卧室里的孟梅像连珠炮一样对老公无间歇开火。
万钒得意于自己接到外甥电话时就把这个消息瞒住了他也不过是遵循太子爷想给爸爸一个惊喜的心思罢了。他也没错,而且这事情做得漂亮,董珈柏看起来就是个没心眼儿的,好好哄住并不怕他跟家里人不亲大中秋的赶回家来能不念着亲情吗?
这孩子跟董北山一样,念旧。即使是万钒抱怨近些年董北山的心思都用在你身上,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万家的反哺之恩。
“你放心吧,你只要别太急就行了,让他也来咱们家住几天,大家其乐融融的,先把他哄住了多来几次,走动起来,你再寒暑假多带着昭祤过去美国那边看一看。慢慢来,急什么。”万钒如是安抚着自己爱女心切的妻子,万昭翊也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不给亲生女儿的未来打算,只是联姻这种事现在还操之过急,更是牵绊太多。从掌握璞星,到布局矿产,再到安好董珈柏这个引子,他辛辛苦苦绕个大圈就是为了把一切都收入毂中。
当年春宴时董北山拥你踏入夜色的身影还依稀在眼,万钒冲着镜子整整衣服,他看起来春风得意,因为他没有不得意的道理。
他得意女儿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得意董珈柏天真不谙世事,他得意你几年间做情妇辛苦怀胎为金家挣来的荣光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他得意你苦恨年年压金线,最终都只为他作了嫁衣裳。
第097章 | 0097 第六卷《悲回风》(十二)悲喜
此时此刻,在青山坞的大书房里,万昭祤穿着一身Valentino娃娃领连衣裙,通身都是淡淡的婴儿蓝色,只在领子上缀了施华洛世奇水晶装饰,看起来很有大家闺秀金屋贮之的气质。她低下头时恰好能看见自己裙摆下细长的小腿,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虚握成拳。
董珈柏在书架之间逡巡,扫着玻璃橱后线装的国学经典。万昭祤忽然拿不准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很快,董珈柏又坐到了她身边,沙发很明显的一沉,董珈柏坐姿闲散,把手臂随意搭在扶手上,但很注意离表妹的距离。他用一个更轻,透露着不确定但是很礼貌的声音说:”昭祤...你见过那个阿姨吗?”
那个阿姨?哪个阿姨?能被董珈柏称呼一声阿姨的还有哪个人?整个东三省,能做董珈柏的阿姨的只有一个陈妤。
万昭祤的眼前有那个春宴上抿着嘴巴带着笑,在董北山耳边小声说话的女人,和她游学时见过的,穿着常服却气质依旧,与陈妤相像的年轻的脸。
“她?你是说,在姑父家的那个小陈阿姨吗。我见过的。”万昭祤的思绪飞速回笼,她的表情像在回忆,”她来过万家一次,是有一次嗯...那次家里春宴,姑父带她过来了,然后我就没见过了。”
“她一般不来长春吗,像今天?”董珈柏的意思是除开节日以外两家人不走动吗。万昭祤却误解了或许是无心的她略带点惊讶,说:”你不知道吗,她...”
万昭祤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般也压低了声音,像两个小孩子分享大人处听来的秘密:”她好像这一段时间身体不好,姑父很担心。”
万昭翊故意下了个套,她明白男人不喜欢多嘴多舌,所以会在话里提前下好钩子,钩他来问。
“她怎么了?”董珈柏拿了俩洗得水灵灵的枇杷果儿,随手给了万昭翊一个。
万昭翊脸上挂着“大家闺秀不好多招惹是非”的温婉笑容:“我妈妈不让我问那么多,说这些事情不是我一个小孩子该知道的,不过我妈妈也惋惜,说小陈阿姨可怜,毕竟她千辛万苦的熬过来,本来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
万昭翊点到为止的话里夹杂关键词,已经让董珈柏明白个大概,只有那些被隐瞒的细节就是一颗颗怀疑的种子,亲手被万昭翊种到了董珈柏的心里。
再近的亲情,只要掺杂了怀疑,就像汪洋大海里漂着一丝两缕的血丝,足够让刚刚成人且远居国外的董珈柏产生警觉。
晚间把房门一关的孟梅迫不及待盘问女儿:“你下午跟珈柏都聊什么啦?聊得怎么样?请没请他上咱们家去玩两天,你爸带你俩去滑雪。”
万昭祤眼睛里没有少艾初动的情愫,若人望进去,会发现只有一种勘破后的了然,像一双新雪后跌落在地上的雏鸟的眼睛。“嗯,随便聊聊,滑雪...人家什么没有见过妈,你不要再跟我爸商量这种事了,太早了,而且你们跟大姑没有什么来往,贸然走动只会让她不适应,总之,你们以后再看吧,现在我的学习最重。”
孟梅一生除了老公的事业就是女儿的前程,有个好姑爷固然是不错,但她素来要强,女儿同样也要样样争先。孟梅立刻保证到她上大学前都不提这档子事,也会跟她爸说。
万昭祤“嗯”了一声,在父母的客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靠枕垫着,等把话组织好了她才开口:“妈,今天董珈柏问了我一件很奇怪的事。”
孟梅:“什么?”
万昭祤把头发分股,在手中编来编去,看起来像在回想谈话内容:“他问我见没见过金瑛的小姨。”孟梅疑窦丛生,问:“问这个干什么?那你怎么说的?”万昭祤拉开床头抽屉,里面摆着头绳发梳,她细细挑拣:“我说我见过一次,他又问我,为什么她没来?”
孟梅现在是真被弄糊涂了:“那你又说啥了?”
万昭祤从容不迫地说:“我说大姑父没让她来。”
孟梅一拍大腿:“哎呦你...”
孟梅想说哪里是董北山不许你来,明明是你怀孕又流产,董珈柏如果知道了他爸有意给他生个弟弟...只不过话到一半又咽住,孟梅再浑也知道,她女儿不应该随便跟人议论这个短长。
万昭祤浑做不知,撅撅嘴:“我又不知道你们的事儿,那我要说什么?”
孟梅忙说:“对对,你不知道也对,你用不着说,等他再问起来我跟他说就是了。”
万昭祤就这样抽丝剥茧引着自己的亲妈往深处想上一回,她从不将话说透说满。孟梅真就在心里盘算起来,她应该从什么角度,拿出自己主持的功底,把话说得推心置腹入木三分,最好全然送进董珈柏的心底里。
茶室,万轻舟掀开茶盏闻着茶香,听董北山说,“这是日照海边的岩石上长的野绿茶,楠楠专门找来给您尝个新鲜。”
“多亏楠楠还想着孝敬我啊。”万轻舟讲,眼神却落到了空着的右手座位。
“他是走不开这次才没来,他和我说了,过几天一定亲自给老师您赔礼道歉。”董北山出言替缺席了中秋的傅煜然解释。
“他现在孩子小,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什么赔礼道歉都是虚礼,咱们师徒之间,不讲这些东西。”万轻舟也一副体恤晚辈的样子,既然提起了孩子二字,那万轻舟接下来的话是董北山避不过去的,“你那个,身体还养着呢?好点了吗?”
这话董北山听着就不舒服,除开身为长辈的拿大让他不悦,还多了一层对你身份的轻视,你陪在他身边那么久,在万轻舟的眼里不过是含糊提起的“那个”,但他也只想到这里,话中依旧是谦虚,“身体好些了,亏老师惦记着。”
万轻舟又把话落在董珈柏身上,你没了孩子这事对于他又能有什么所谓,更何况现在好生生的一个董珈柏就在大家眼前,没听说过真佛爷来了还有心思拜祭不入流的小鬼的。“珈柏就一小孩, ? 想跑出来玩就跑出来玩,沉不住气。你那边儿也有牵挂肯定不方便,让珈柏在这儿住着玩吧,你放心过五天我就让他回去上学。”
董北山低头不语,明白自己也没什么办法,而万轻舟的提议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又不可能真的现在就教董珈柏跟着他走,就算跟着他走了,又去哪里呢?去群力和休养身体的你大眼瞪小眼吗?所以,万轻舟这个别有私心的提议倒成了董北山眼下唯一的办法。
李家公馆。
“哎哟,哎哟,哎哟,看忻忻笑了,又笑了。”李家的大别墅里满是欢声笑语,李缦的爷爷抱着曾孙女开心的不得了,而李缦的奶奶则看着曾孙一点点在学步车里迈着步子往前走,李缦作为李家最小也是最受宠爱的女儿,高高扬着笑脸,傅煜然坐在她身边,其他哥哥嫂嫂也围在一边说说笑笑。大抵四世同堂,阖家团圆就该是这样的场景。
等团宴散了,李缦回到卧室,说,“爷爷奶奶非得留着淳忻淳毅,我就让俩保姆也陪着了。”
傅煜然表示理解,说,“让保姆这两天辛苦辛苦,多盯着点儿,希望咱这两个小魔头晚上别闹,别让老人劳累。”李缦踮起脚亲了傅煜然一下,他俩刚刚在宴会上都喝了几杯桂花酿,唇齿间还有桂花馥郁的香气,说自己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