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肉、汤三者融合,姐弟三人围坐在灶房的小?方桌上,炉火温暖昏黄,一人面前都隔着一大碗,羊肉铺满了碗面,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三人后来把汤都喝光了,齐齐撂下碗,又齐齐打了个嗝。

沈济很久没?有吃得?那么撑了,扭头看了眼湘姐儿,这孩子吃得?额头都冒了汗,两?个脸蛋都红扑扑的。她还低下头,用小?胖手拍了拍自个鼓起来的肚子,惊讶地说:“阿姊,你看我变成像个呱呱肚子了!”

把沈渺逗得?直笑。

姐弟三人吃得?肚圆,后来还在椅子上摊了好一会儿,回味悠长。

最后是沈济先起来,把碗筷都收起来,打了水来洗。

沈渺便带着湘姐儿在院子里?绕圈消食。

养的那三只小?鸡已经养熟了,见?到人非但不跑,还会以为有吃的而跟上来,因此沈济在灶房里?刷着碗,转头往院子里?看去,便能看见?阿姊在前、湘姐儿在后,两?人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串扑腾着翅膀的小?鸡,两?人三鸡,一块儿遛弯。

父母骤亡,紧接着便是三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将沈济变成了一个不怎么爱笑、戒心重的孩子。但此刻,他自个都没?发觉,他望着阿姊与妹妹,使劲刷着碗,连眼底都是笑。

这个家,似乎在阿姊回来的那一日,便真的成了家。

如今他偶尔做梦,梦里?没?有了父母那两?具黑沉沉的棺材以及灵堂里?不断旋转飘飞的纸灰,也没?有了t?在大伯家日日天不亮便起来做活的、幽深漆黑的天。

他的梦里?终于又有了声色,有了稚嫩的鸡鸣、有了野花清淡的颜色、有了湘姐儿的笑声,也有了阿姊清晨起来揉面做菜的背影。

还有……他也尝过?了面疙瘩羹的暖、黑米山药馒头的饱、菠菜角子的嫩、“全家福”烙饼的香、酥皮蜜豆馒头的甜、羊肉刀削汤饼的鲜……从此衣食温饱自兹始。

真是……太好了。

他低下头,掩饰渐渐发热的眼角。

沈渺他们?关起门?来吃得?香,却不知香味四溢,巷子里?又狭小?,肉香早飘得?到处都是了,顾婶娘昨个还在学做沈渺上回送来的白菘鸡蛋饺子,正笨手笨脚地忙活儿,就被猛地香了一个跟头。

她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还使劲闻了闻。

正好顾屠苏的爹在家,他原本挥汗如雨地在院子里?擦拭每一口酒缸,闻到这样浓郁鲜香的羊肉味儿,也不禁仰起头来,狠狠地嗅了一口:“真香啊,没?闻见?其?他香料味儿,这定是上好的羊肉。”

顾叔是酿酒的老师傅,鼻子很灵。哪怕隔着两?道院墙他都已经闻出来了。这一锅羊汤如此鲜美,关键便在于这肉好,因此满满的肉香没?有被其?他香料掩盖,更?显得?醇厚。

他有些馋了,伸长脖子一看,灶房里?的条案上,是他婆娘包的、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素馅包子,又失望地缩回脖子。

李婶娘也开了门?,东瞅瞅西闻闻,最终目光定在了沈家那新?打好的木门?上。

这沈家大姐儿倒是个闲不住的,前些日不知道又从哪里?拖来两?张被火熏得?黑漆漆的瘸腿条凳,用石块垫在瘸腿上,便搁在门?口做了个地台。用破陶碗、陶罐种了些不知名的野花,还在陶盆边上摆了个木板,贴了红纸,在上头写了两?行字,李婶娘是让李狗儿去看了回来念给她听?才知道,上头写的是:“春祺夏安,秋绥冬禧”,连门?边的墙上也钉了块小?小?的方形木板,在上头写了个“沈”字。

夜里?,灯笼投下昏黄灯火,照在那小?小?花瓣与墨迹上,倒也有些温馨又古朴的意味。

最紧要的是,那字端端正正,笔锋浑厚有力,让李婶娘面色更?加不好沈家唯有济哥儿会写字,可她不知道被赶出私塾的济哥儿这字竟然?写得?这样好,比她引以为傲的李狗儿好多了。

但她家狗儿也不差,李婶娘在心里?重重点头。

风中羊肉的香味又好似更?浓郁了几分,李婶娘再看了眼沈家的门?,撇撇嘴,缩回身子关了门?。

这沈家竟然?还熬起了羊汤?这么大手笔?羊肉可不便宜呢……李婶娘咽了咽唾沫,心里?又想,才摆了没?几日的小?摊儿便这样铺张浪费,都买起羊肉来了,这样大吃大嚼,挣多少银子也不够使啊!沈大姐还是年?轻,不知柴米油盐难挣,不会过?日子。

沈渺不知晓小?巷里?的议论,即便知晓也不耽搁她吃肉。

这肉这样好,不趁新?鲜吃了,岂不浪费?沈渺是最不喜欢浪费食物的。

况且不知是不是吃了羊肉,她一晚上都觉得?肚子里?暖和,手脚也热热的,睡得?格外舒服。

这或许也是今儿睡过?头的原因吧。

豆大的雨点儿接连落下,过?了午时这雨不仅没?有停歇,还愈发大了。沈渺坐在灶房里?做今儿要送去谢家的红豆排包,看着檐下好似挂上了水帘似的,便开始发愁。

这雨不停,她只能先出门?花钱雇辆带篷子的驴车了,不然?走过?去必然?全湿透了。

她倒是不打紧,做好的面包生胚可不能淋雨。

还是加紧做好吧,她怀着一丝希望,说不定一会儿雨便停了。

结果事?与愿违,沈渺做好了今儿的一百五十?个红豆排包,这雨非但没?停,还刮起了风,这下风大雨斜,外头便也显得?万木飘摇、枝叶瑟瑟。她忙擎着伞出门?看了看,街巷皆成泽国,连人影都没?了,都不知上哪儿雇车。

这下怎么办才好?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刚要关上门?,就见?顾家后门?开着,顾屠苏穿着蓑衣,正冒雨推了车将酒缸都搬进屋子里?去。他瞥见?沈渺,便扶起斗笠,露出一张晒得?脖子都有些分层的黑脸,停下来问:“大姐儿?怎么了?”

“没?事?儿,我看看雨。”

沈渺笑了笑,她原本也想到了顾家有车,但土车子在这样大的雨里?,也不比挑扁担有用,容易陷进泥里?,若是陷了车翻了更?遭了,且人穿上蓑衣推着车走也能淋得?湿透。因此她其?实已经下定决心要冒雨去车马行租一辆篷车。虽说贵了一些,但至少不会那么狼狈,带着济哥儿和湘姐儿也安全些。

顾屠苏却看出她有些烦难,径直走了出来,黑漆漆的脸上透着认真,望着她说:“若要我帮衬,你尽管开口。这几日你出摊儿,怎么也不来寻我搭把手?”

沈渺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外头竟响起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车轮辘辘溅起雨水,一辆簇新?的桐油马车劈开滂沱的雨幕,枣红马儿喷着鼻气,顷刻间便停在了她面前。

沈渺吃了一惊,抬眼望去。

镶以绢纱的六角玻璃风灯在风雨中摇晃,上头绘了个“谢”字。

第28章 红豆圆子 雨天的红豆圆子、稠鱼烧、蛋……

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 这?汴京的春雨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自打开始下,便没有停歇过。

杨柳东巷的路彻底走不了了, 一走一腿泥, 后来?还是?巷子里所有人?家,有钱的出银钱,没起的出劳力,一共捐了三贯,从城外挑回?来?七、八担子扁河石, 大?大?小小夯在上?头?,大?伙儿这?才不必住在泥塘里头?。

沈济也有三日没去兰心书局抄书了, 不过因阿姊接了谢家的活儿,沈济本也不打算去的。因此今儿一早他听见外头?喧闹的号子声, 便开了院门瞧,才知晓巷子里在夯碎石路。

顾二?哥和顾叔二?人?是?领头?的,他们?父子俩生得高壮,又黑得如出一辙, 站在雨里几乎分辨不出是?谁,顾叔往地上?放石块,顾二?哥便干脆打了赤膊, 宽厚的肩上?扛着用?数条麻绳捆着的粗圆木桩,配合着顾父的号子声,狠狠往地上?砸。

石块便这?样一块块夯进浸泡了雨水的泥地里。

不知是?不是?沈济多心, 顾二?哥将?沈家和顾家门前的那一截路夯得格外结实、仔细, 连铺的石块都比旁人?家门前多。顾二?哥还特意选了好几块大?小差不多的方形石块,整齐地铺在了沈家门口,就像门口本就铺了一条石板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