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贺闻着味儿便已经抬起筷子了,沈渺将汤与?面?搁在桌上时,他眼睛几乎都不离开她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放下。
两人几乎是立刻便举起筷子舀汤挟面?,吹了吹便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些?:“嗯!”、“唔!”的惊叹。
沈渺抱着托盘回去了,走回去路上,顺带抬眼望了眼窗外。院子里?那棵老桂树原本张牙舞爪的枝丫被九哥儿帮着修剪了一回,如今长?成了个圆圆的树冠形状,像个青苹果?味的大?棒棒糖。
今日?砚书也没来,希望九哥儿真能顺顺当当。
被沈渺念叨的谢祁,正第五次抬头望向自己那考棚顶子,上头用几根竹竿横竖绷起青蓬布去年便是这棚子的竹竿断了。
幸好?当时他一听见?上头咯吱响,便知晓不对劲,身子比头脑反应更快,等他凭借丰富的经验撑起桌案跃了出去,身后棚子便稀里?哗啦塌成了废墟。
他好?悬没被埋在里?头。
如今却已是科考第二日?了,这棚子竟还结实着。
看完后,他又提笔继续往下写,写完半页,他又开始端详自己手中的紫竹毛笔。
还好?还好?,笔也没断呢。
这时,考棚外的狭窄过道里?来了几个挑着火盆热炭的厢军,谢祁默默将自己的卷子从桌上扯下来,盯着他们为每个考号分发炭盆,直到他们走到如临大?敌的他面?前?,顺利用火钳送了一个进来,稳稳放在了他脚边。
谢祁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又心怀庆幸地继续写,约莫写了半个多时辰,他总算将题解完,于是将这草稿放到一边,预备吃个午食再?来誊抄。
自打沈娘子做出了速食汤饼,如今科考的学?子们再?也不带干饼了,考场里?全弥漫着各色速食汤饼的味道。被风引着,浓浓地弥散至各处,耳边此起彼伏尽是嗦汤饼的声音。
谢祁也泡了一碗,与?旁人的不同,他的速食汤饼是沈娘子用打磨成粉的山药混入麦粉中手拉出的山药汤饼,再?下锅现炸的。
这汤饼独独他有,泡起来带着山药的清香,条形也更粗壮,更劲道爽口,久泡不烂,能吃得更饱。
沈娘子还在他的陶碗里?还加了些?她刚腌好?的辣白菘、豕肉片,让汤底都变得更浓郁好?吃了。
这样热乎乎来一碗,手脚立即便能暖和起来,透过青篷布不断涌进逼仄考号房的寒风,都好?似被这满腹暖意阻隔了。
他捧着陶碗,仰头去看外头雾蒙蒙的日?头,手心里?正源源不断传来汤饼的热度。
不知家中现在如何了,爹去辞官了吗?家里?的田地与?庄子清出来了吗……他有些?担忧,家中此时一定很忙乱,又想起砚书,他这几日?不知是否还在沈娘子家,还是已回家去帮衬了?
或许等他出考场,家中已大?变样了吧。
谢祁默默出神。
秋风萧瑟,有几片残叶沙沙地落在棚顶,投下细微的碎影。
浮影落在他眼皮上,谢祁仰头望去,只觉那些?缝隙里?漏下的树叶残影都有几分微不足道的美好?。
他头一回能如此平凡地度过这考场三日?。
这些?残缺不全的秋叶之?影,还莫名让他想起了沈娘子家中的老桂树,以及用那桂树开出的花做的桂花糕,他眼里?望着这残叶,却仿佛闻见?了馥郁的桂香,心里?顿时也泛起一片宁静的沙沙声。
他默默点亮油灯,铺了新纸准备誊抄文章,谁知落笔的第一个字便写成了沈,只好?又失笑地拿出书刀,将那一条裁去。
裁下的纸投入火盆中,很快便燃烬了,谢祁重新执笔,这回抄写得对了,只是心里?还在想:
沈娘子正忙着囤粮备冬,又要操持铺子,只盼望她不要太辛劳了。
沈娘子说要去那御街梁家操持宴席,也不知是否顺利,但是御街何时有个姓梁的大?家了?或许是新搬来的商贾吧。
沈娘子还说回头等他从考场出来,再?做一次砂锅米索给?他与?砚书尝尝。
沈娘子……此时此刻,不知在做什么呢?
沈渺正在炒栗子。
炒着炒着,鼻子不知为何突然发痒,赶忙扭过身子去,低头打了个喷嚏。
“谁骂我呢?”
沈渺掏出手绢来擦了擦鼻子,心里?嘀咕了句,继续用力翻炒锅里?裹着栗子的沙子。
炒栗子不能着急,要用小火先把沙子炒热,才能下栗子,之?后也没什么技巧,就是翻来覆去地炒。
唯一的难度在火候上,火大?栗子就焦了,火小胳膊累断也炒不熟,得微妙地维持着中小火,才能让沙子里?的栗子能受热均匀。
炒到划开的裂口像张大?嘴似的裂开,露出已炒成琥珀色的栗仁,糯甜香气从砂石里?溢出,那栗子便熟了。趁热用筛子去沙取栗,装进小竹筐里?,吹一吹上头的沙,便能剥开直接吃了。
湘姐儿她们捡回来的栗子都是熟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不需要额外加糖浆,随便炒一炒便满院子都是糯糯的甜香。
若是熬了糖水再?炒,虽然甜,但剥栗子的手感不太好?,总觉得手脏脏的,太黏了。
炒得好?,不放糖栗子一样很甜,还干净又好?剥,用两只手往里?一挤,炒得发脆的壳便会从裂口中碎开,再?用指甲剥开,便能得到完整的栗仁了。
再?整个往嘴里?一塞,软糯绵密,满嘴都是热热的、粉糯的栗子香味。
吃起来也甜,当然与?饴糖的甜味无关,而是栗子肉本身具有的甜。栗子本身便是高热量、高糖的食物。它的甜味已足够征服爱吃栗子之?人的味蕾。
沈渺给?院子里?的大?人孩子每人都装了一兜子,让他们当零嘴吃。
不过栗子也不能一下吃太多,容易胀气,偶尔来几颗,解解馋正好?。
她做好?时,栗子香已经透过柜台上方的出菜口弥漫到前?头铺子里?去了,那两个正埋头大?口吃炒面?的学?子被香得耸着鼻头抬起了头四下张望,沈渺便直接给?他们俩抓了一大?把,送给?他们吃一些?。
野栗子没花钱,炒栗子的沙也是白绕的,沈渺还把炒好?的栗子送给?了顾婶娘、李婶娘等人,满巷子里?分了一遍。
回来时她还没空手,怀里?被街坊们塞得满满当当:两把顾婶娘种的大?葱、李婶娘的咸鸭蛋、曾家阿奶做的腌菜心、古家阿宝送的一把这时节难得的野花……沈渺走着走着就笑了。
把花用水养起来,摆在窗台;咸鸭蛋蒸上,晚些?时候,和那脆甜的腌菜心一起,就鸡丝小米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