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实在走投无路了,偏这节骨眼上俺弟又病了,咱们仨的?衣兜合起来竟比脸都干净,药钱付不起,被药铺伙计扣在铺子里不让走,俺小娘抱着起烧的?弟弟急得直掉泪,于是俺便说了,让她把俺卖了吧。”

“俺爹死?了,其实俺就算偷摸走了,不管她也?行。但?俺又愣看不过眼,临了还是想?给她留点儿钱用,至少给她和老弟换够路费、药钱和两件棉衣,否则天寒地冻,她娘俩走不到家便冻硬邦了。”唐二醉眼迷离,对沈渺絮叨絮叨,又笑起来,只是比哭还难看些,他是容长脸单眼皮,一笑眼睛便只剩一条缝了,他声音低下去,“这样最好了,硬跟着她也?是拖累她,没俺这便宜大?儿在身边,她日?后哪怕带个小的?也?能嫁人。”

沈渺这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她先前听牙保说唐二是被后娘卖了的?,还觉着奇怪呢。他那么大?人了,都成?丁了,哪儿去不了?

如今算是解了惑了。

但?隔日?酒醒,唐二便只字不提了,福兴、阿桃谁也?不知他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沈渺更不愿多话,权当清风过耳,什么也?没听过。

在她出神的?时候,济哥儿正跟谢祁打听下月院试的?事。

这府试放榜才没过时日?,衙门口又贴了院试的?日?子了,惹得满大?街都在议论今年的?增科取试的?事儿。不过大?多都是对此乐见其成?的?,学?子们不必再等一整年便能参考,开?酒肆食店和客店的?商贾更是高兴,每日?都是客满盈门,周掌柜的?书局笔墨纸砚也?卖得紧俏,没人不高兴。

谢祁笑着回道:“正好陪你们去陈留,回来便要赴考场了。”

谢家人都去春庄度秋了,连方厨子都带走了,谢祁和砚书成?了没人管的?,交了三十贯钱的?餐食费,日?日?跟着沈渺吃三餐。

沈家平日?里吃啥,他们吃啥。所以沈渺要去陈留镇白家村操持流水席,谢祁与砚书便也?像小尾巴似的?跟着走。

沈渺却没错过他眼底泛起的?一丝忧虑,轻声道:“九哥儿可是担心会不顺利?要不要明儿我们陪你去太清观买两张符,也?算求个安慰。”

没法子,九哥儿这t?命数,估摸着只能靠玄学?了!

谢祁摇摇头,还没说话呢,砚书又学?着大?人模样叹了口气:“沈娘子别白费心了,你说的?这些符啊褂的?,家里以前全试过了!人家应考都拜孔夫子、文昌帝君,我们家不一样,我们家拜钟馗、关?公和土地神,考学?出门前,还给九哥儿跨火盆、烧艾草,从头到脚都挂满了各大?寺庙、道观、庵堂求来的?平安符、桃木剑、五铢钱,压根不起用处。”

说着说着,还往两边一摊手。

沈渺大?受震撼,这什么邪附了身么?那么难驱啊!

谢祁被沈渺看得哭笑不得,无奈地别过头去。

但?是……

他方才其实不是为?了自个是否会倒霉而担忧,而是想?到官家这次增科隐藏在背后的?意?思扩大?取士人数、增加科考试次数,必将造就大?量寒门子弟进入官场,可官位就像沈家菜畦里的?萝卜坑,一坑仅容一萝卜,有入之者,则必有出之者。

那被贬谪罢官的?,又会是谁呢?

他在这样的?激流中参加科考,即便考中了,或许也?很难授官。

谢祁心里看得清明透彻,但?没想?过就此放弃不考了。

科考更多是对他自己这么多年读书的?一个交代,官家的?圣意?他也?只是揣测,至于官家想?抑制世家到何等地步,明面上无人知晓。

大?势所趋,担忧也?无用了,想?来车至山前,径必现?焉。

这些隐忧不在眼前,日?子还是照样过。转眼间,便到了去陈留镇白家村的?日?子,白老三一大?早便派了辆大?平板车来接了。

第65章 烤烤全羊 九哥儿还会武呢!沈渺才知道……

一车人挤在那平板牛车上?, 缓而晃地出了城。

秋景果然还是要?四季分明的北方好看,但若是论过冬难易,在没有暖气的大宋, 自然又还是南边更易生?存了。

江南、岭南一带四季青葱翠绿, 冬日?里也有许多花开,暖如春日?,尤其岭南,这时节只怕还热得穿单衣、铺凉席、打蚊子、吃凉瓜呢。

自然也很难体会到,一叶知?秋的变化。

沈渺坐在牛车上?, 牛拉着车慢慢从外城门门洞里出来,驶上?驿道, 视野一下开阔了。

天高云淡,郊野金黄, 枝叶尽染秋色,驿道上?满地皆是飘零的黄叶。有些?人家的院墙上?探出一截硕果累累的红柿子树枝,小柿子一颗颗挂在枝头,像是小灯笼似的, 瞧着格外可爱喜庆。

再走得远些?,驿道两边便全是麦田了。田地里也有好多正?忙着播冬麦的农人,八月刚忙过收麦, 如今又紧赶着种冬麦,这一年最紧要?的时节农户家不论男女皆下地劳作,小孩儿也不得闲。

好些?孩子光脚在阡陌田间上?奔跑, 将衣衫卷起来, 满地摸、满地跑,帮家里捡石头、拔杂草。还有帮爹娘背着种子的,在爹娘身边帮着撒播。

也有没那么?乖的, 不远处已收割过要?休耕的田地上?,还堆放着零星一两个垒得高高的草垛,应当是预备着留来烧田堆肥的。有个调皮的孩子不断爬上?去再“呲溜”一下滑下来,满身沾满碎碎草渣子,摔得屁股生?疼,还直咧嘴笑呢。

结果,还没乐两下,便被他气势汹汹的亲娘一耳朵揪过来,摁在腿上?噼里啪啦地打了:“恁这货,眼瞅着忙哩脚跟不着地,恁不老老实实帮忙,还跟个猴儿样窜来窜去,再嚯嚯草垛子,信不信老娘揍死恁个兔崽子!”

于是那孩儿便杀猪般惨叫了起来:“娘哎!亲娘哎!再不敢啦!”

沈渺看得又乐又心疼,这天早晚都冷了,这些?干活的大人小孩儿几乎都穿着夏时的褂子,还不舍得穿鞋,除了一部分年轻妇人脚上?穿着草鞋,男人孩子甚至老妪大多都光脚站在田里。

不过她再细看,有个播麦子的农人浑身晒得古铜色,身上?好似洗过一般全是汗珠,被这秋日?一晒,浑身闪闪发光。

沈渺又自我安慰,或许只穿单衣也可能是活太重了,做起活来一身热汗,都觉不出凉了。

湘姐儿也跟着东张西望,见那孩子遭打,还挺代入地吓得一缩脖子,嘴里小声嘀咕着好疼好疼。瞧得沈渺暗笑:这等爬草垛当滑梯的欠揍行?为,若是叫湘姐儿逮住了,她一定也会干的!

陈汌挤在湘姐儿身边,坐在摇摇晃晃的平板车上?,还闭着眼在小声默背《宋刑统》。

沈渺也是个口嫌体正?直的,邓讼师手抄的两本律法书,她最后还是买了回来,还为自己规划了学习日?程每日?睡前记十个条例,这样不出俩月便能看完了!多完美的计划,结果她掀开第一页,没看一刻钟便眼皮打架,睡意汹涌。

尤其这样睡得还挺香。

沈渺还深刻剖析了自个:这真不是她的问题。这从右往左、竖排小字还不带标点?的繁体字书,她实在看得很吃力。即便穿了,她上?辈子读惯了的横版简体字习惯仍在她体内作祟,令她此?时读起书来,反倒比正?经的大宋人要?更慢不少。

比如济哥儿、湘姐儿和陈汌,学字读书便比她快得多,人家是一张白纸,不需“脑内转译”了。

尤其律法又枯燥。

她努力了好几回,回回都这样儿抱着书便睡昏过去,这都看了好几月了,还停留在第一页上?。

心酸啊。

没想?到,她这个有意栽花的花不开,陈汌这孩子无心插柳反倒成了。

他有一回瞧见沈渺满脸痛苦在逼自己看书学法,便也想?凑过来看看什么?东西这么?难看,竟能让沈家阿姊的脸皱得好似酸菜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