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竟然深觉上?瘾,每日?都要?与沈渺借来翻一翻。即便大半看不懂。
沈渺巴不得,赶忙将书借给他去读。
如今陈汌已自学很久了,原本他识的字有限,一开始只能将不会的字便先?记起来,等沈渺有空了他来问。若是沈渺也不认得的繁体字,他便会依葫芦画瓢地另用纸笔抄起来,还注明是书籍哪一页哪一条的字不认得,再等济哥儿回来教他,他再将释义和读音注在旁边。
他很有毅力,还静得下心。
譬如“鬭”这个字,陈汌一开始不懂,记起来问明白了,便会在旁边写:音同“豆”,出自“诸鬭殴人里”,意为争斗、战斗,如“鬭鸡”、“两虎相鬭”。
他从腿还未拆板子时读起,正?好行?动不便最适合读书,至今他自个都有一本“陈汌字典”了。
湘姐儿多亏了有他作伴一同学字,生?性好玩好动的她,竟也多学了好些?字。
如今连湘姐儿读《千字文》都能囫囵念下来了,已不再像先?前那般磕磕绊绊,学一句倒要圈三个不认得的字(拢共一行就四个字)。
陈汌在济哥儿隔三差五休沐回家时的帮助下,更是能慢慢开始背法条了。
沈渺也不知?他这兴趣是否与她曾带他去衙门有关自打陈汌腿好了,沈渺只要?有空便会带他去衙门问问他的案子,那拐了人的拐子可有消息?有没有打听到他是哪个州府丢的?可有人来寻他?但每回都失望而归。
听邓讼师悄悄透露,开封府衙里每日?接的案子充栋汗牛,不仅陈汌被拐的案子还没开始办,连观莲节那几日?生?的几件失踪案子也抽不开手去寻。几个衙役匆匆查探了几日?,毫无头绪,最后为了结案,让年终记功过考绩的历纸上?能好看些?,便瞒着上?头和苦主草草判了“溺死”,糊弄糊弄了事。
这算是底下某些?较为奸猾的老胥吏欺上?瞒下的常用手段了。
沈渺只好叹息一声。
陈汌边上?挤着的是听他背书听到睡着的砚书,他将脑袋靠在陈汌肩膀上?,扯着小呼噜睡得分外香。
砚书边上?的济哥儿则探出身子,与赶车的白老三攀谈。
原来白老三他们家竟是他们那小村庄里的“首富”,白老爹当初以一张烂草席起家,靠编草席、鞋履一路干成了汴京城里的绸缎商,经历十分传奇,济哥儿听这白手起家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干脆爬到车辕上?与白老三同坐了。
今日?这辆平板车上?挤了沈渺、谢祁、唐二?仨大人,湘姐儿、济哥儿、陈汌和砚书四小孩儿,一辆车挤得半点?儿空都没有,可怜如谢祁这样身量高的人,腿都伸不直,只能屈在胸前。
那坐姿便坐得十分乖巧。
阿桃、福兴和有余留在铺子里,照旧开门做生?意,沈渺本是让他们一块儿来的,把铺子关了得了,歇一日?也不打紧。
但阿桃不愿意,她自打知?晓沈渺算工钱是照卖多少碗汤饼、多少壶酒、多少只烤鱼、烤鸭来计“提成”之后,那便不得了了!
她算t?是彻底钻进钱眼里去了,关铺子是不可能关的,哪怕沈渺不在,她也要?卖烤鸭!
正?好福兴也想?留在家里,他痴迷守护烤鸭,正?在尝试练单手转杆,以后鸭子能烤得更快,这绝技眼看就快要?摸到窍门了,不能功亏一篑。
既然他们要?留下来,有余便也照常来上?工了,顺带照顾两条狗。
这样也好,否则白老三这牛车还真装不下这么?多人。
沈渺坐车无聊,东想?西想?,忽而瞥见谢祁坐得别扭,便还悄悄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这可怜的大高个空些?位置出来。
没想?到她刚往边上?蹭了蹭,谢祁又动了动腿,挪了过来,将那空补上?了。
沈渺低下头,看了会儿自己撑在身边的手,以及与她只相隔了一寸距离,谢祁那骨节匀亭、微微屈起的手指。
她默了半瞬,又抬起头看向他。
他没有看她,正?望着远处缓慢后退的山峦树影与溪边荻花,似乎赏秋日?美景看得入神。
若非他身子僵硬,脖子好似落枕般梗得笔直,耳廓又通红,沈渺还真被他骗过去了,以为他真是坐久了腿麻了才动弹动弹。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想?法,喜悦有一些?,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惶然。
她二?婚带三孩儿,九哥儿什么?都好,怎会眼瘸了对她萌生?些?心思呢?其实……先?前沈渺也能模糊感觉到一些?。
今日?两人挨得那么?近,牛车在并不平坦的土路上?颠簸着,她与九哥儿便也时不时撞一撞肩头,擦过袖子,胳膊肘相碰。
很难毫无察觉,九哥儿掩饰得并不高明,何况她生?来便比旁人更敏锐些?。
那她呢?
沈渺又禁不住问自己,不曾动心么??动了心么??
问了几遍,她得不出确切的答案。唯独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 她还是想?挣钱、开铺子,先?尽情去做自己喜爱的事再论其他。
哪怕身在宋朝,这一点?也如灯烛一般,始终亮在她心中的。
其实……还有个原因。
婚嫁与情爱之事在观览过原身的记忆后,挺令沈渺齿冷胆怯的,让她哪怕一时心动了也会很快冷却,不再期待。
她不仅知?晓沈大姐儿在荣家过得有多苦,她还知?晓当初荣大郎初到汴京时,他待大姐儿是如何温柔小意、事事关心的,下雨送伞晴天送花,还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教她写她的名字。
大姐儿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历历在目,一直都不曾淡忘。
后来嫁去荣家,荣大娘称病,白日?让儿媳伺候,夜里荣大郎便留在母亲屋子里“侍疾”。
再之后,沈家父母意外身亡,大姐儿办完丧事又与弟妹分离,孤身回到金陵后,几乎悲痛得起不来床,她身子弱又要?守孝,荣大郎此?时也已用大姐儿的嫁妆砸开了明州府馆的大门,兴冲冲去明州府读书去了。
从此?他有了新的高枝儿了,几乎不再回家。
之后更别提了,落在荣大娘手里,大姐儿何曾过过人的日?子?婚前的小意讨好到婚后恨不得你死,两厢比较之下,更是讽刺惨烈得令人浑身发抖。
沈渺当然知?晓九哥儿与荣大郎截然不同,令她失望难过的也不是九哥儿。这更像是原身留在她身体里的烙印,像是时时刻刻警告她,不要?意气用事,不能行?差踏错,不许将自己轻易许诺出去。
与其他人无关,她要?迈过去的,是大姐儿留给她的心结。
沈渺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将脑海中一旦想?起便会气恨的记忆甩开,仰起头看了会高远得无边无际的天空,终于又平静下来。
心想?,那便当作暂且不知?吧,或许有一日?,她对自己、对九哥儿也会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