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语气意味深长。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手心里有粗厚的硬茧,硌得她手背疼。廖芙的目光在下座的琰王身上轻轻掠过,不着痕迹,又乖觉地垂下眼眸:“知道了,父皇。”

琰王找来的冒牌货,哪里都很像,可唯独一点没考虑到,她父皇出生就是太子,几十年的养尊处优,又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粗糙的手?

她压下胃里翻腾的反胃,装出什么也没察觉的天真模样他们最喜欢的模样,像个普通的乖女儿那样,和这位“父皇”撒娇、周旋。

到了启程回宫的时候,公主的乘舆将将抬起,就有人从山道上将她唤住,那是廖懿的贴身侍从。

“王爷说,公主殿下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让我来提醒您。”

他手中端着一个盘子,一张鸦色绢布端端正正覆盖其上。掀开绢布,只有一只玉制的小碗,和一把精致的匕首。

廖芙眸中闪过厌恶,面无表情地拿起匕首,在腕上划了一道。

过了一会儿,公主的随身女官从马车上下来,侍从谨慎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碗铁锈气浓郁的东西。

“多谢殿下,您可以启程了。”

奢华的乘舆在翠荫笼罩的山道上远去。

皇京的朱雀大道是整个皇城最宽敞的一条御街,青砖铺路,直通皇城顺天门,沿街食肆、酒楼无数。

往日这朱雀大道上便人声鼎沸热闹无比,今日人数好像骤增了十倍有余,人挤人,摩肩接踵,挥袖成云。

人群中冷然而立的俊美青年,冷淡地皱了皱鼻子。

徵鸣不喜欢这里的气味。得益于鲛人出色的嗅觉,他能轻易分辨出空气中那些庞大的气味。女人身上的脂粉味,街边食肆炸青团的咸香,屠户身上的汗味,乱七八糟地交融在一起,对他的鼻子来了场酣畅淋漓的摧残。

“你们人,天生就爱这样挤在一起吗?”

“嗨呀。”身旁抱着孩子的大哥没注意到他奇怪的形容词,兴致勃勃道,“今天是玉光公主回宫的日子,她的乘舆会经过这里,人人都想瞻仰一下公主殿下的圣颜。”

第一百零四章2030字

第一百零四章

“兄弟,麻烦让我坐一下,路边快没位置站了。”

徵鸣挪了挪,给他腾出剩下的半张椅子。叔公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看来这位玉光公主很受你们喜欢啊。”他用筷子插了只包子,放进醋碟里蘸了两圈,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是自然!公主殿下仁爱温柔,体恤民生疾苦,还长得貌若天仙,谁能不喜欢她?也就是她那……”男人骤然压低了声音,“她那荒唐的王叔,居然要逼公主在万国朝会上献舞。”

周遭响起了附和的声音。

“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未出阁呢,真是礼崩乐坏……”

他本来没什么反应,听到这里忽然开了口:“她出阁了,已经嫁人了。”

那人露出惊愕的神情,目光在怀疑自我和怀疑他人之间举棋不定:“公主嫁人了?夫婿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一旁的戈杉剧烈地咳嗽起来,力度之大,似乎要将肺腑都咳出。

徵鸣充耳不闻:“是我。”

对方打量他两眼,屁股离了椅子,嘀咕着转身就走:“长得人模人样,原来是个脑子有毛病的……”

徵鸣淡淡地咬了一口包子。

戈杉:“……你进京之前,答应了我什么?”

徵鸣:“什么?”

“你说此番进京,是为鲛族之大计,绝无私心,还要杀了公主,取回鲛珠。”戈杉语气加重,“这些可都是你保证过的!还是说,你依旧放不下那小公主,依旧对她抱有感情?”

“怎么会呢,叔公。”他笑了笑,说道,“人,是这个世上最薄情的动物,即便付出饱含性命在内的一切,也得不到任何回报。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付出?不如取回鲛珠,自己好好活着。”

戈杉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枉费我的苦口婆心。”

徵鸣没说话了,低头擦了擦嘴,正要离开之时,前方传来宛若潮水的喧哗。

朱雀大道分开的人潮两旁,百姓匍匐着跪了一地,两列铠甲森寒的御林侍卫骑马开道,护卫着后方一辆精致的车舆。

这车舆从长街的尽头出现,铜凤装饰,彩飘缕带,女官手持五明扇缀在舆驾后方,为车舆上那尊贵的身影遮蔽日晒。舆帘是一层奢靡的雪白天蚕纱,隐隐能见里面那道窈窕的身影,纤姿曼妙,垂颈的弧度都柔软得叫人生怜。

车舆经过,在和煦的日光下,送来一阵轻软的香风。

看见那道身影,他呼吸轻轻一窒。心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股滚烫的热意,仿佛余烬的星点落在荒原,显出一种难测的、危险的汹涌。

戈杉:“到底是天潢贵胄,出行也如此讲究排场,也难为她之前愿意同你待在青月村里过平凡日子。”

那语气说是感慨,不如说是一种带着嘲讽的哂然。

“玉光公主还是那样凤仪万千。”

“我大夏独一无二的宝物,最不可蒙尘的明珠!”

一双素白的柔荑掀开舆帘,未来得及露面,她手中的绣帕却先一步被风吹走。

众人仰头望着,无数只手争先恐后伸了出来,风像无形的海浪,托着那方帕子飞过众人头顶,最后不偏不倚,落在了徵鸣的膝前。

柔软洁白,帕角有一个精致的“玉”字。

徵鸣:“……”

不知是否是今天放的血格外多些,坐在乘舆内的廖芙一阵胸闷气短。手腕的伤口经过了包扎,依旧能看见一缕从纱布下渗透出来的红。她掀开舆帘想透透气,却先拐来一阵风,把她的手帕吹走了去。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