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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9章 28

然而逃出去是需要勇气的,尤其在这样茫茫雪原中,不辨方向,不知边际,或许就是一死,但毋庸置疑地,我们必须一试。

逃跑的时机来得很快,快得我猝不及防。

那是男人再次醉酒对我们威逼恐吓后,顾珩不言语地用酒瓶碎片割开绳子,他的掌心亦血淋淋的,他牵着我,我们跌跌撞撞从不断旋转的楼梯逃跑。

没有灯,只有每层开的窗,呼啦啦拍打着,寒冷与未知横在我们眼前,顾珩的掌心却是热的,我抛开疼痛追随他,夜奔在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高塔。

我没有想过逃出去后,我们该何去何从,在那样的时刻,顾珩似乎掌握了我的命运,我全身心地把自己交托给他。

那是种非常新奇的感受,掩埋在危情之下,没人能分神去思考。

在我们就快取得胜利时,在三楼楼梯的中途,我们碰见了男人,风雪就在右侧的窗户中吹在我们的面孔,我紧紧握住顾珩的手,他也反握住我。

啪嗒,啪嗒,是男人上楼的踏步声,他的背上是一柄猎枪,我见识过他用它打穿了一只鹿的胸膛。

他步步紧逼,我们便往后退,步步退回高楼,男人那令人恶心的声音响起:“你们胆子倒不小,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跑。”

顾珩拦在我身前,他总是不放弃保护我,他主动扑上去,与男人扭打着滚下楼梯,多危险啊,只要一枪,顾珩那颗只属于林如意的心就会停止跳动。

我是否可以说,现在的这一秒,它在为我而跳动呢?

男人掐着顾珩的脖子,将他压在窗户边沿,某个瞬间,雪光照亮顾珩的眼,闪闪发光,他似乎在让我快逃。

“砰”,重物落地。

顾珩抚着脖子,喘着粗气,我的鼻子被枪托打得流出鼻血,男人从三楼跌落了,探头去看,他没了动静。

我呆住。

顾珩很冷静,重新牵起我:“是他自己摔下去的。”

原来雪下得这么大,几乎没过膝盖,我们抵御风雪艰难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雪原,倏忽,一颗子弹打在我的脚边,我跌倒了,小腿抽筋,没能再爬起来。

男人竟然没死,他狂怒地举着枪走来。

我推开想努力扶起我的顾珩,对他说:“别管我,你快走吧。”

清冷月光映照白雪,黑夜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包括顾珩轻轻颤抖的睫毛上的雪粒,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在男人步步逼近的危急时刻,他出现了不该出现的迟疑。

我推搡他的小腿,大声吼道:“快走啊!”然而畏惧的热泪不觉挂了满脸。

“不,”又一颗子弹擦身而过,顾珩吃力地背起我,疾走在厚厚的雪中,“我不会丢下你。”

回想起来,那是一个危险却充满奇幻色彩的雪夜,我首次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许诺。

四周万籁俱寂,举着枪的疯子在身后追赶,我趴在少年尚且不算宽阔的背上,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回荡在我与他之间。

我是怎样想的呢,我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心想就算这样死掉应该也没有遗憾了吧,我再次对他说:“放下我逃命去吧,我不值得你拯救。”

“闭嘴!”他没了力气,两条腿大约冻僵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黑夜是没有边际的,我们好像走不出这片天空了,男人也没再跟来,面孔直直砸向地面,飞溅起雪花,临死前他发出模糊却清晰的诅咒:“你们将永远陷在痛苦,作为弑父的惩罚。”

事实上我有点害怕,若是痛苦如影随形,那我的后半生将多么难熬,可顾珩喘着粗气说:“骗人的,没有谁会痛苦一辈子。”

我不忍心打击他,他是个相信童话的孩子,我趴在他的背上朝身后看去,男人趴在雪地,像一个巨大的逗号。

我说:“那等我们走出去了,我们会和好吗?”

“会的,我老早就原谅你了。”

“真好,”我有点困,慢慢合上眼,轻声问,“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呢?”

就在我快要睡着时,他的声音惊醒我,我想象得到他的神色,他一定抿着唇,眉头扭在一块,“我不讨厌你。我对你那样只是因为,因为你总欺负我。”

我笑出声:“那以后我不欺负你,你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他究竟答没答应,我忘记了,我的手渐渐垂落,声音也低下去:“我好困啊……出去了记得叫醒我,我还没看到日出呢……”

“别睡,”他突然加大声音,我听到里面的颤抖,他诉说起他在乡间的见闻,“你想象面前有一片田野,春天的时候,油菜花开满田垄,小路上开着野花,什么颜色都有,漂亮极了,我们就奔跑其中,抓五彩的蝴蝶。”

我打起精神去想象,可是我想不出来,我见不到那些漂亮的颜色,我嘟囔着:“你明知道我看不见,你一定是故意的……”

风雪似乎又大起来,我们被迫远离高塔后,已分辨不出归路,只得在茫茫雪原中乱撞,我们的身上,头上堆满雪,快给压垮了,但顾珩仍在为我描述美好的景色。

我闭着眼,听得想笑,可是脸颊已被冻僵。

我们抓了鱼,放了风筝,在他的描述中,我们真是开心,但再美好,也只是幻想,现实中我们快死了。

温度极速流逝,我缓缓闭上眼:“哥哥,对不起……”

最后我们双双跌倒雪地,我从他的背上滚落,仰面躺着,身体已感觉不到寒冷,眼前闪过画面。

我与幼年的顾珩捕蝶,不小心捅了马蜂窝,那时他还没现在这么冷漠,他勇敢地挡在我身前,结果被蛰得满头包,还安慰我没事,因为他是大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

东方的光隐隐出现,我扭动脖子去看顾珩,他鼻青脸肿,仿佛真与记忆中的小男子汉重叠,但如今他紧闭双眼,面无血色,是一点不像的。

不过至少我们会一同死在这罪孽深重的雪中。

蓦地,一束阳光照射在我们的面孔,是寅初山的太阳出来了,我笑着陷入昏迷,我们的手仍紧紧牵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