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陷入了悠长的噩梦,在燥热夏夜,有无尽的谩骂与殴打,那些疼痛惧怕如此真实令我感到焦躁,硕大无朋的太阳总照得我睁不开眼,我在梦里打转。
忽然我见到角落里倔强的顾珩,他被打得嘴角青紫,但就是不叫疼,他的眼睛穿破梦境直直看向我。
我惊出一身的汗,挥手企图把朦胧烟雾打散,可皆是徒劳,只能任由童年景象在我面前神隐,直到一束光带来现在的顾珩。
他站在光中朝我伸手,将我带出迷雾。
我缓缓睁眼,肉体凡胎的疼一齐涌来,病房中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我望着窗外雪景缓了许久,明白自己得救了。
尚来不及庆幸自己得以生还,便想到和我一起倒在雪地的顾珩,拔掉手背的针头,拉开门。
这座疗养院位于寅初山的山脚,安静得不得了,朝着人声走去果然是顾珩的病房,所有人,连外公都在其中,他们围着昏睡的他满脸关切。
我也很关心他,想看看他的伤势,但眼见着一行人快要出来,我怕他们去到我的病房见不到我,我连忙乖乖回房等待,连针头都不顾疼扎了回去。
可惜等了好久,都没等来动静,或许是怕打扰我,我如此想着,再次来到顾珩病房外,这次没有旁的人了。
我蹑手蹑脚坐去他身旁,透过窗外的光,我见到他头上包着纱布,长长睫毛紧合,病容仍旧秾丽,只是多了几分苍白。
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他的睫毛轻扫过我的掌心,痒痒的,不小心撇见自己手背上泛紫的针眼,我猛地收回手。
雪还在下,我怔怔发呆,枝桠上的积雪“啪”地落地,一声闷响。
顾珩昏迷了好些时日,鲜少有人来见我,我知道的,是我连累了他,如果不是我太娇纵,怎么会碰到坏人,顾珩又怎么会长眠病榻呢。
有时候暗下来的天色,成了我的心病,我常在父亲走后,去陪顾珩,我跟他说了好多话,说今天的天气,发生的趣事,说林如意在等他,但说来说去最后都是对不起。
我说:“说好的等出来了你就原谅我,请快快醒来吧。”
我早分不清那时的迫切是出于道德的高压,抑或是真的希望他平平安安,但是他始终不醒。
有回不小心撞上父亲,我局促收起故事书,立在一旁,我故意将扎得青紫的手背摆在书上,父亲却视而不见,让老管家送我回病房,别打扰顾珩休息。
我忍下了眼泪。
果然父亲在责怪我连累顾珩,这让我习惯性对顾珩产生不公平的怨恨,恨他还不醒来,可每每到他房中,看到他的面孔,我才回到现实,回忆起我们的同生共死,放弃了虚无的宠爱。
我为他折千纸鹤祈愿,从大雪封山到冰雪消融,一个月的某一天,我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的瞬间,我就预感到奇迹的发生。
果然,床头柜上摆了一只千纸鹤。
我兴冲冲掀开被子,老管家却拦住我,跟我说秦先生来了。
在我被绑架,受伤月余后,我的完美情人终于来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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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0章 29
我无法拒绝秦先生的每次见面,尽管顾珩就在不远的地方等我,我仍安静坐下,等待他的临幸。
我背部的伤口还未愈合,一定丑陋不堪,连我自己都不敢看,那么秦先生见到了会如何呢?
我往常总担心他见到我丑陋的一面,不愿再爱我,从他订婚后,这样的恐惧多得数不胜数,我减少饭量,更加伏低做小,然而在根本无法消除的,倾盆大雨般倾倒下来的意外面前,我的焦虑忽然一下子消失了。
我静静等待命运对我审判,就好像男人死前的诅咒,我的余生无一不在等待它的应验。
秦先生推门而进时,门把与门锁发出细微的声响,我抬起头对他微笑,我从没在他面前感到如此的像个人,我拥有了平静的力量,因此我露出了我认为毫不谄媚的笑容。
他身着驼色风衣,肩头与头顶有亮晶晶,湿漉漉的雪粒,他走进来带着寒风,握住我的手时,我被冻得一颤。
“简简。”他呼唤我。
我顺势窝进他的怀抱,一个充斥寒气的怀抱,没有令我感到一丝温暖,我忍着战栗安抚他:“请您别担心,我已无大碍。”
秦先生注视我,冷得近乎不近人情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背脊,那些细碎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忍住不吭声,乖巧伏在他胸口,那里有异常的凸起,抵在我掌心,我刚摸了摸就被他执起手。
他的声音带有悔意:“是我的错,如果他第一次出现时我就对他稍加防范,今天你就不会白白吃这样多的苦。”
我的注意力被分散,我凝睇着他的脸,大约外头真的很冷,他的嘴唇泛白,脸上一径挂着温柔的笑,我献上一吻,对他说:“这不怪您,您能来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接触他双唇的那一刻,我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只折叠手法笨拙的千纸鹤上,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个我与顾珩的吻景。
秦先生来看我,我应当高兴,可是我不仅难以提起兴致,反而不断想起旁人,我怎么变得这样奇怪。
他柔柔地看着我,拇指指腹摩挲我的面颊,那里有一道被石子划破的细小伤痕,我撇过头去:“很丑……”
“怎么会呢。”他低头吻下来,给我种他十分爱我的错觉。
但是我没能忘记,同样是这样一个雪天,他永久地抛弃了我,然后我由顾珩捡起来,在他的唇舌间得到一丝被爱的慰藉。
身体比脑袋诚实,我下意识地撇开头,惊出一身汗后,我服软道:“今天可以不要吗,我的背还很丑。”
其实不光是丑,更多的是疼,当然,我最不愿意的是放弃见到顾珩,他这么有心思特地送给我千纸鹤,我怎么能叫他失望。
空气静默了,直到积雪再次从枝头落下,秦先生的眼中某些东西像是丛林迷雾般散开,他那双我永远看不透的湖绿眸子,又恢复得那样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