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毫不客气地应下来他这句话，“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所以你叫我去北地，是查那个姓王的傻子？”明琅顿了顿，“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是文王后裔......你打算怎么办？如今朝廷里可还有不少当初支持过文王的老臣在，左相当初不也动摇过。”

“那是上一辈的事。你我要做的，是帮殿下稳住朝廷。”裴晏看着明琅说了句。

明琅挑起的眉毛落了下来，额头的纹路倒是皱在了一处，整个人平白老了好几岁，“说的轻巧......沈欢藏了这么个人，定然就留了后手，他想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

裴晏抄起一边的狼毫砸过去，“天子在朝堂上坐着呢，那个，充其量算是个傀儡。”

第674章 朝廷的难处

明琅闪身避开了那只狼毫，抬手用力摁着额头，“就算是傀儡，只要他宣扬的好，就不怕这傀儡掀不起风浪。如今朝廷四面楚歌，南边儿不安定，北边也不安定，东南海，海寇猖獗......你说，这些年，圣上到底都干了什么？”

好好的一个大周，原本的天朝上国，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这种境地？

“也不能都怪他。大周的疲病，是从先皇开始的，一路积攒下来，千里之堤也要溃于蚁穴。更何况，当初圣上登位前，皇室里还乱了那么一遭。”裴晏对皇帝虽说很有些看不上，但有关大周国事，他倒是没有偏颇。

相比之下，明琅嘴上就没有那么留情面了，“早年时候圣上还算得上是明君一位，年纪越大，倒是越发糊涂了。就说瑞王那事儿，不都是他自己纵出来的？要是当初真心有所属，又何必早早立了太子......”

立了太子，偏又专宠瑞王，这不是把太子和瑞王都夹在火架上烤吗？

“生在皇家，却偏又想要家和万事兴。”裴晏淡淡接了一句，“这是皇家的事儿，不宜多讲。先说说北地那个和尚吧。”

“什么和尚？”明琅怔了会儿，倒不是他没想起来，而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裴晏说的是什么。

裴晏又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这和尚的事儿他没告诉过明琅，也没写在奏折上，所以邸抄上不曾有，明琅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是这么回事儿......”

裴晏把那和尚的事、以及北地十三郡那些细作的事，但凡是他查出来的，都从头到尾一一细说了一遍，这事儿是要交给明琅去办的，这会儿把事情解释清楚，也是应该的。

“合着你从一开始就在查这件事了？那你怎么不写折子递上去，让殿下直接下旨给这边的锦衣卫，让他们帮着一道追查？”明琅一直听到他话音完全落下去，才不解地问出了声。

“不是我，是百晓生。他很聪明，这些事都是他一手挖出来的，宋祁在其中出了几分力，但大头也都是百晓生在处理。我忙着关外那边，关内的事，几乎都是他一手盘查的。”裴晏语气淡然地解释了一句。

明琅却觉得不可理喻，那百晓生不还是裴晏的手下？要是没有裴晏的吩咐，那人就算是神仙转世，也不能自个儿跑到北地郡去查细作吧？“那奏折呢？你怎么不把这事儿直接报上去？殿下监国，要派几队锦衣卫过来还不是小事一桩？”

官府出手，大约会给沈欢可乘之机，让他趁势把北地这水给搅浑，但锦衣卫就不一样了，那批人，向来都是在暗中行事的，让他们出手，自然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裴晏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他留下了多少人？当年文王在朝廷里，可是有不少威望的。”

“那你怎么就放心让宋祁跟着查？”明琅有些恼，他说一句，裴晏驳一句，他明世子也是要面子的。

裴晏目光冷淡地扫过明琅，“宋祁手上用的那批人，是从前青山军里的人。我的人，是龙虎山的人，这两批人都不会有问题。”

可是锦衣卫和官府就不同了，锦衣卫中有世袭的职位，代代相传之下，谁又能知道里头有没有对文王忠心耿耿的人？

明琅一时噎住，但又不得不承认裴晏说的话极有道理，这话一出来，顿时让明琅接不上了，他只好气闷地看着裴晏。

“该解释的你都清楚了，还有什么要问的？”裴晏起身走到那副挂在墙上的舆图前，顿了顿，指着舆图上一个地方道，“那个和尚在北地郡这座庙里藏身了二十几年，他是外来之人，若是留着庙里的其他人，他的身份不会被藏得这么深。所以，他杀了人，那座庙里的和尚，全都死了。不过那几年没人去查这事儿，小庙里能得的香火供奉钱本就不多，和尚出走也算是常见之事，没有人报案，自然没有人去管。”

明琅跟着起身，就站在裴晏身后，跟着望向那张舆图，眼底有几分恍惚。

“和尚背后是沈欢，沈欢手上又不止有一个‘和尚’。”明琅低低接话道。

不止有一个和尚，那就证明他们还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杀掉了许多许多人，那些人也许就这么被挖个坑就地埋了，也许尸骨都不剩下，有些也许还被顶替了身份......

明琅自认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之人，他幼时被扔在乡下，养父养母对他谈不上不好，可也绝对说不上一个好字。

他打小就生的唇红齿白，刚到乡下的时候，又怯生生的，庄子里有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仗着身强体壮，没少欺负他，还有些更恶心的人用手来摸他的身子......明琅自己吃过苦头，对这世间的苦难，也早就习以为常，可这会儿，想想那些无辜被杀害的百姓，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沈欢的名头，他一直都有所耳闻。从沈家的天之骄子沈六爷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魔，也就短短二十来年的时间。从前，明琅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事儿，他回京城前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没什么仁心可言，这一回，他却觉得自己心底憋闷了一口气，直闷得他心底难受。

“他疯了。打着为文王平反的旗号，其实不过是为了他的野心盖上一层遮羞布罢了。这事，你我看得出来，殿下也看得出来。”裴晏说得直接了当，幼时那个疼他爱他的小舅舅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他没法儿把对孟妩下过手，甚至残杀了不少无辜百姓的人继续当做心底敬仰的人来对待。

明琅嗯了一声，“殿下，打算怎么做？”

皇帝如今不能理事，朝中要事，都是太子一人决断。可沈欢到底不同，他手上捏着什么筹码，他们都没有数，总不能贸然行事，现在的大周，虽说谈不上风雨飘摇，但总归逃不开一个“难”字，任何一场战事，他们都得慎重又慎重。

第675章 多次上门的缘由

“殿下不会心软。你去了北地，先和百晓生一道查吧，北地郡能掀出来的人，绝不止面上这几个。至于人手，你自己看着带，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全看你自己。”裴晏扫了眼身后的西洋钟，眼见过去了半个时辰，当即便低低说了句该走了，随后转身朝书房门外走去。

明琅站在那副舆图前，又盯着方才裴晏指过的地方看了几眼，随后深吸了口气，扭身大步出了书房。

那两人商量完大事出了门以后，孟妩刚喂完凤哥儿吃蔬菜泥和一小半碗米糊糊，这会儿正陪着他在炕上玩九连环。

说是陪凤哥儿玩，但他那么点大的孩子哪里会玩九连环，全都是孟妩拿在手里摆弄。

珈蓝打了厚厚的帘子探身进来，说是姜大夫人于氏上门来拜访了，还给孟妩带了一篓子青虾和半篓子鲥鱼。

孟妩心里微微怔了怔，这段日子，于氏上门拜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时间也越来越近，姜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赫世家，但到底也是北地十三郡世家之一。

于氏还管着府上的中馈，如今快入冬了，到了年关各地庄子园子都要来府报账，这几日，基本都是本地的掌柜会上门去禀事儿，于氏听人回话还听不过来呢，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上自家门来？

她好像听人说起过，于氏的长女这段日子回娘家小住。于氏的长女好像是嫁到了南边儿？

孟妩心念一动，让丫鬟们把九连环收起来，又抱起炕上的凤哥儿往屋外走去，于氏是裴府的常客，来的多了，府上的丫鬟婆子也都和她混了个脸熟，行事上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

于氏也不介意这个，她正和迎领路的小丫鬟笑着说话，抬头见孟妩和凤哥儿迎到了门口，于氏忙摆了摆手，“哎呦，这时候有风，快别出来，可别吹着凤哥儿了！”

这会儿确实起风了，孟妩拢了拢凤哥儿身上的衣裳，笑着站住脚，“哪里有那么脆弱，一点儿风罢了。”

“小孩子可比不得大人，这秋天都快过去了，北地天儿冷得快，我娘家那个侄孙就是不注意这个，去园子里看人摘菊花，着了凉，一病就是半个来月，小脸儿都瘦了一圈！哎呦，我看一眼就心疼。咱们凤哥儿这么招人疼，要是病了可不好！”

姜大夫人三两步上了台阶，两只手先放在嘴唇前哈了口气，又凑在一块儿搓了搓，等捂暖了，才伸手朝凤哥儿拍了拍，“来，凤哥儿，到伯母这儿来。”

凤哥儿也不认生，咯咯笑着伸出胳膊去，于氏把这圆滚滚的团子接到怀里，眼睛一下瞪大了些，“哎呦乖乖，几天不见，又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