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换了谁来说,都要引起一阵骚乱,毕竟算是对太子大不敬了。但是这话是瑞王说的,这一桌人便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瑞王自来如此,凡是和太子碰上,他就跟浑身都竖了倒刺儿一样,见谁都得扎两下。

他这样说话在众人眼底才是正常的,要是他哪日对太子恭恭敬敬了,那才该惹人怀疑呢。

太子笑了笑,视线收回去,又如以往那般温和地道,“既如此,那就上楼吧。”

寿王闻言,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他忙吩咐人去二楼收拾一桌出来,自己则是不动声色地朝瑞王那儿看了一眼,见瑞王朝自己斜了眼,这才压下满腹心思,恭敬地请了太子兄弟几个上楼。

四个皇子离席,其余人自然不好这么坐着,明琅趁着众人起身寒暄之际,三两步窜到孟葵身后,瞅着那被纱帘遮挡了一半的楼阁,低声道,“我跟过去,你在下头接应。”

孟葵颔首,“小心些,别弄出人命来。”

他们俩今儿都是领了吩咐的,瑞王和寿王联手要毁太子的名声,他们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朱家花园里早就被安排了不少人手,如今这园子里除了面上热闹,暗处里也是暗流涌动。明琅跟过去,是为了护太子周全,至于孟葵,他还得留下盯着底下这圈人。

二楼上,内侍按寿王的吩咐收拾出了一桌席面来,三扇八开的屏风围起来,给这一桌单独隔开,成了个典雅的小隔间。边上的小几上放了个银鎏小香炉,里头正飘着丝丝缕缕的轻烟,太子目光从那香炉上一扫而过,寿王请了几人入座,他觉察到太子的注意,忙解释道,“这香是高氏娘家给的,说是提神醒脑最好,咱们今儿个要喝酒,我寻思这香点上,也能清醒些。”

提神醒脑?太子听着这四个字,忽的大笑起来,“不过是小聚一番,怎么还要提神醒脑了,不知道还以为咱们要干什么大事儿一样,你这话可有意思了!”

太子向来温柔,这样突兀的大笑出声,难免引得其余三人都看了过来,安王一脸懵,压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瑞王则依旧是那副看不上太子的神情,仔细一看,便能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愤不平;寿王双手放在身前紧握着,额角落下一滴汗来,不自在地转了话题道,“不过是臣弟一时兴起罢了,皇兄要是不喜,臣弟这就叫人熄了它。”

他话音落下,太子便笑着摇摇头,“罢了,都是你的一番心意,不必麻烦了。”

寿王莫名松了口气,忙招呼太子道,“这菜都是赏云楼的铛头做的,皇兄尝尝。”

说着便拿了一侧的公筷给太子布菜。

等布菜完了,他又拎起酒壶,亲自倒了酒递到太子跟前,“皇兄也尝尝这酒,这可不比宫里头的玉液差。往日里有皇嫂管着,皇兄想必也没怎么饮过酒,今儿咱们兄弟四个聚在一处,可不讲那么多规矩,我先敬皇兄一杯,祝皇兄身体大安!”

说着,便举起自己跟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安王见此,也不得不举起酒杯朝着太子敬了下,“那我也祝皇兄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其实他压根儿没想着要敬酒,但安王从来都是随大流的人,寿王都敬了,他干脆也跟着敬就是,反正到时候被夸被罚都不会是只有他一个,这么多年来,他早习惯了跟在几个兄弟后头,他们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他不强求出头,也绝对不会跟谁争锋。

太子端起酒杯,视线他们二人,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只微微抿了一口酒,“我身子不大好,不便多喝,你们尽兴便是。”

“那是自然,身子要紧,皇兄不必喝太多。”寿王见他抿了酒,便没再强娶,从善如流地说完,便又开始拿公筷给太子布菜,一面还不忘和太子说了说近来京城里的几桩趣事儿。

太子不怎么出声,只笑着听他说话,瑞王捏着酒杯环视了一圈,目光再度落在一侧的小香炉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放肆了几分。

安王在一侧坐的浑身都不舒坦,他挪了挪身子,心底有些埋怨寿王怎么好端端的非要办这么一场宴,办就办了,还把兄弟四个叫到这二楼上来,搞得自己哪哪儿都不自在,偏生这儿有太子坐镇,他也不好主动提出告辞,只能憋着满腹牢骚陪坐在侧。

“叔夜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安王正神游天外,忽的被人喊了一声小字,他那些外放的思绪顿时回了笼,忙不迭转头朝出声的太子那头望过去,手上捏着的银筷和小内侍拎着的酒壶撞了个正着,那酒壶往安王身上一偏,酒水稀稀拉拉地淋了他满身。

安王被淋了个透彻,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袍子上已经湿成了一片。

那小内侍自知闯了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呼王爷恕罪。

边上伺候的人傻了一瞬,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拿了帕子便跪在地上替安王擦拭衣裳上的酒水。

可那酒水全都淋了下去,秋天的衣裳本就厚实,把那酒水吸了个饱,要擦干显然是不能够的。

寿王皱眉,怒骂了两句那跪在地上的小内侍。那小内侍又惊又怕,脑袋都快磕破了,身子整个儿都在抖,看得安王心有不忍,忙道,“不碍事,也是我自个儿失手,让他下去吧,也不必罚了。”

瑞王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抬头朝寿王使了个眼色,今儿他们可还有要紧事,不值当为了一个安王耽误。

寿王接到他的眼神,只能压住满心火气,挥手让人把那小内侍带了下去。

第518章 怨怼

安王离席,底下伺候的人便忙过来收拾残局,桌边三人一时间有些沉默,太子抱着手炉坐在一侧,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寿王转头,见他这模样,心下顿时安定了几分。还好,安王那事儿不过是个岔子,一切都还在按原先的计划来。他放了心,说话便更自然了许多,“也是我手上的人没调教好,让皇兄和裘珩见笑了。”

裘珩是瑞王的小字,寻常也只有长辈们会私下里叫一叫,若是从旁人口中喊出来,他便要不高兴。但今儿个瑞王似乎心情不错,不仅没计较寿王这一声,还反过头来安抚了寿王一番,“我倒是不打紧,就是皇兄,本就身子弱,可别被方才一通乱吓坏了,回去要是哪里不舒服,可就是我们的过错了。皇兄,你若是哪儿不舒服,可千万别忍着啊,这地方后头有厢房,皇兄过去歇歇脚也好。”

这话说的带刺,可太子却恍若未觉,只笑了笑,“吓到倒是不至于,不过方才来的路上吹了风,现在确实有些不大舒坦,我正好也想找个地方歇一歇。”

“那我让人带皇兄过去吧。”寿王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说完,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心头难免有些慌乱,掩饰一般说道,“皇兄先歇一歇,晚点外头还有唱曲儿说书的,等您歇息好了,臣弟再叫他们登台。”

太子没拒绝,笑着应了寿王的好意,跟着一个被寿王招手叫过来的小内侍起身去了后头的屋子里歇息。

“瞧你这怂样,你怕什么?”瑞王瞅着寿王那一脸紧张的模样,便忍不住嗤笑出声,“这园子里可都是你我的人,天罗地网之下,你还怕人跑了不成?”

寿王被他说得脸又涨红了几分,强辩道,“我不是怕人跑了,我是担心这事儿闹大了没法收场......”

那可是太子!不管怎么说,父皇对太子的宠爱那都是肉眼可见的,寿王答应瑞王联手给太子下套的时候答应得爽快,可如今想起来,难免又有几分后怕。但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论他再怎么后怕,这事儿都已经不能更改了。

更何况,现在太子已经进了他一早安排好的屋子,方才太子喝的酒水是用鸳鸯壶下了药的,药性和那香炉里的香一融合,便是上好的催情药,谅他是柳下惠转世,今儿也得弄出点动静来。

当朝太子和妓女怜人搞到一块儿,还被人当众揭发出来,这样的丑闻一旦出现,那太子这前面积攒的所有名誉都将毁于一旦!

光是想想,寿王都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是害怕的,怕这事儿败露,但是一想到能把太子拉下马来,他又忍不住兴奋得直打颤。

这模样落在瑞王眼底,那就是活脱脱的没出息。

“没法儿收场?到时候,只有太子没法儿收场的份儿!他酒也喝了香也闻了,眼下人到了屋子里,你还怕什么?”瑞王扯着唇角,不屑道,“放心,等事成以后,我自会去父皇跟前帮你拿下京卫衙门的差事。”

一个月前京卫衙门调职,论理,寿王本该接下这位置,但太子却从中动了手脚,把这位置给了他手下的官员。寿王好歹也是皇子,就这么被抢了位置,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再加上这些年来被太子压得太过,他早就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皇兄心生不满,所以瑞王找上他的时候,寿王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同意了和瑞王联手的事儿。

这事儿他们做的隐秘,事成了,那太子的名声便毁了,瑞王能夺回在皇帝跟前的宠爱,也能夺回部分人心,而寿王自己,则能得到京卫衙门的官职;若是不成,那也不会查到他头上来,顶多说那几个妓女心思太活泛了,他这个办宴的主人最多算个监督不力的罪名罢了!

这些都是瑞王保证的,寿王虽不信这个兄弟,但到底没耐得住官职的诱惑,想着反正窝囊了这么久,还不如就拼一把!实在不行了,他也还留了一手退路......若是真败露得彻底,那他就拉着瑞王一起死,也算是解了这么多年的心头之恨了。

寿王从小到大都被太子、瑞王两人压得死死的,皇帝眼底也瞧不见他这个儿子,他早过够了这样的生活,从前是只敢在心里头恨,但现在,瑞王主动送了机会和把柄到他手上,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就同意了。

反正这桩事情闹到最后,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亏!想到这里,寿王心头那些憋闷的情绪才散去了些,连带着脸上的潮红都跟着退了部分,他双手握成拳放在膝上,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听着瑞王的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