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不管太子是何回应,只自顾自拱手行了礼,便拧着身子匆匆走了。

太子坐回椅子上去,接过一盏内侍送来的热茶汤,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门外,眉间微微蹙起。

“去请明琅来一趟。”他轻声吩咐道。

那内侍低声应了一句,垂首退出了屋子。

“殿下,瑞王前儿个才在私下和寿王见了面,今日这场宴,殿下当真要去?”崔兴从侍从手上接过一碗黑乎乎粘稠无比的药,递到太子跟前,瞧着他接过去一口闷下,好像毫不在乎这苦涩难挨的味道似的,崔兴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殿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术开的药也是一日比一日更苦,今儿这碗,他闻着都觉得难受。可殿下还是这么面不改色的一口闷下去了,光是瞧着,崔兴都觉得心疼。

身子上遭罪还不算,外头也是片刻不得安生。

寿王还以为他做的隐蔽,实际上这段日子京城里哪家有什么动向,谁又和谁见了面,这些事儿,裴四爷留下的那批人手全都查的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报到了殿下这儿来,那堪比锦衣卫的情报一递上来,寿王和瑞王私下里干了什么事儿,殿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这场宴,到底是个什么目的,殿下自然也看得明白。

崔兴当然知道殿下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会答应寿王的邀约,可做了准备,不代表就是万无一失。瑞王铁了心要让殿下名声毁于一旦,殿下要想轻易脱身,哪里这般容易。

“裴四爷去北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奴才,让奴才多看着您些,四爷说您向来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儿,还真是被四爷说中了。”崔兴望着面前越发羸弱的太子,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

太子唇角的笑意深了些,比之方才显得更为柔和,“他向来如此,一份险能说出十分险恶来。他和宋祁在北地替我拼一场,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理。我好歹也是太子,这种时候,若是我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真应了瑞王的心思,成了个只会靠别人的病秧子了?”

这些自嘲的话从太子口中说出来,轻飘飘的,不带一点儿情绪,可崔兴还是听得红了眼眶。

殿下从小就这样,不争不抢,对谁都是好脾气,却又分外清醒。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责任,从小到大,殿下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登上那个位置,那是皇帝一早就给他订好的目标。这个太子之位,是他的荣耀,更是他的枷锁。

皇帝给了他太子之位,却又不肯给他多余的帮助。崔兴心底长叹,这也正常,皇帝不仅是太子的父皇,还是大周的皇帝。

皇帝是从一众皇子中杀到那个位置上的,当初,谁也没想到不起眼的他能登上皇位,不少人站错了队,等皇帝登位以后,各方势力被清算的不在少数,抄家的、锒铛入狱的更是数不胜数。崔兴现在还记得,东口菜市场那边血流得有多厚。没错,就是厚,那些凝固了的血摊在地上,一道还没完全凝固,下一道就又接上了。

那段日子东口菜市场的闸刀就没停过,负责清扫的衙役甚至都来不及弄干净,新的血又流了下来。凝结的血堆成厚厚的一片,糊在地上,最后还是五城兵马司那边派了专人过来清扫干净的。

皇帝就是踏着这么多条人命登上的皇位,他自是心狠的。就连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也是一贯的心狠无比。

有些事儿,皇帝不可能一无所知,但他却从未出手管过,只放着瑞王和太子去斗,谁落了下乘,皇帝就出面稍微抬举一番,他一直想做个毫不偏颇的慈父,实际上却成了不折不扣的恶人。

瑞王怨他,太子殿下也不见得领他这份情。

可这又能怪谁?崔兴唇边的苦笑加深了些,这一场乱,不能怪皇帝,也不能怪瑞王,更不能怪殿下!真要算起来,只能怪他们都生在了皇家,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殿下总要先保重自个儿。”崔兴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接上了这句话。

太子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缓缓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要保重自己,他这病恹恹的身躯,要是不能挺过去,他的妻儿会被怎么对待?太子闭上眼睛,身躯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出几分颓然。

他也不是想争,可这些人容不得他不去争。

太子不吭声了,崔兴也只站在一侧低头不语,主仆俩一时无言,还是外头的人报了一声,说是明世子来了,这屋里那些凝重的气氛才被打破了。

“殿下怎么了这是?寿王给您摆脸色了?”明琅跨进来,先朝着太子见了礼,半勾着唇角问了一声。

从裴晏去北地以后,明琅倒是成了东宫的常客。他说话向来没那么多规矩,太子见怪不怪,让他坐下来,又叫让崔兴给他上了茶。

见明琅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太子才笑着回了他方才的话,“他还没胆大到那个地步。”

“都能勾搭上瑞王,和人一道设局来坑您了,还不够胆大啊?”明琅嗤笑了一声,原以为寿王是个胆小如鼠的,却没想到,他还憋了这么一份大招。

第513章 心思蠢的

皇帝这四个儿子,瑞王和太子争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会互相使绊子那都是正常的。可这寿王突然进场来掺一脚,却叫人觉得稀罕极了。

“我看他平日里唯唯诺诺,见了我都还客客气气喊一声世子爷,只当他是个心思纯的、想得清楚的,却没想到,那是个心思蠢的。”明琅毫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的评价,他对他亲爹和太后都不客气,一个寿王罢了,他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崔兴笑起来,“明世子这张嘴,难怪明老说您应该去御史台。”

明兆对于明琅这个远亲世孙一向是照顾有加,往日里在外头说起来,也尽都是像对待自家子孙辈的孩子们一样,自谦自贬,让人多多照顾明琅几分。

其实明琅比明家正儿八经那几个子孙都要更适应官场,他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明兆每次都无奈,笑说这孩子当初就不该进六部,合该去御史台和人碰碰。

明琅听着这话付之一笑,“您可别把这话告诉他老人家,否则我又得被抓去念叨一通。”

“那是明老盼着您好呢。”崔兴乐呵呵地说道。

边上太子也跟着笑起来,他苍白而寡淡的面孔这时候仿佛也带上了几分鲜活,眉眼舒展,那双桃花眼里难得泛起潋滟。“你这张嘴向来是不饶人的,在我这儿还好,在外头,难免又要招上祸患,这段日子明老那边也忙着,你可别再叫他老人家替你操心。”

“我哪儿敢呐。”明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说我了。这场宴,殿下都安排妥当了?”

“安排的差不多了,就差你这一道东风。”太子若有所指。

明琅眼睛眯了眯,须臾,抬手拍拍胸口处,语气还是那样的吊儿郎当,“那殿下就只管放心,今儿这场大戏,我一定叫殿下看个痛快。”

说完,他转头看着一边儿的崔兴,“崔公公也别担心,我到时候定然护着殿下。”

崔兴哎呦了一声,“那老奴谢过明世子了。”

“客气什么。我护好殿下本来就是应该的,更何况,这还是裴欲之特意求我的!”明琅着重咬着“求”这个字儿,他接到裴欲之递来的信儿的时候,乐的多吃了两碗饭。

能叫那位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裴四爷好好儿的求一求,明琅还挺受用的。他嘿了一声,对着太子道,“殿下,先说好了啊,今儿这事我要是办的好,您可得在孟大人跟前替我多说两句好话。”

他口中的孟大人,说的是孟家大老爷孟执墨。明琅惦记孟执墨那大归的二女儿这事儿算不得什么秘密,至少太子是明白他那些小九九的,闻言便应了一声,笑着道,“我不止帮你美言几句,到时候,还让太子妃替你到佳人跟前多说两句好话?”

太子是知道太子妃和孟家那位大归的二小姐也算相熟,可这种婚嫁之事,怎么也轮不到太子妃一个外人去指点,太子这话自然是玩笑,但明琅还是起身,老老实实给太子作揖见礼,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道,“臣可就先谢过殿下了!”

太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式弄得失笑,他抬手拍拍明琅的肩头,“是我要谢你才是。”

瑞王和寿王准备了这场鸿门宴,打的什么主意,他这边都调查的一清二楚。这场宴他要赴,他不是泥人儿,不可能被人算计了这么多次,还无动于衷。

瑞王那些肮脏的手段他本不屑用,可欲之说的也对,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要想成事儿,还得需要一个助力,太子对那些风月之事向来不上心,于是便找了明琅过来当这场东风。毕竟这满京城里要说起纨绔,明琅称第二,谁敢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