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熬下来,圣上老了,也没有从前那种杀伐决断的决心了。当初我在文王和圣上当中挑了圣上,便不能再改。一改,田家难保不说,你们这些跟了我这么多年的,恐怕也难再在军中呆下去。”田猛坐在那儿,手指无意识的蜷了蜷,面上多少有些丧气。

储伟瞥见他发间几缕银丝和渐显老态的身躯,不忍地低下头去。他跟了将军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圣上对将军的态度大不如前了。从文王倒台以后,田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可将军又能如何?

圣上嘴上不说,却还是对从前将军和文王的交情心有顾忌。文王一倒台,他便迫不及待的收了将军在外的兵权,明面上给了将军一个二品的官职,实际上,却是把将军困在了京城这四方天地里。

没了兵权的大将军,还能算大将军吗?

储伟心头悲戚不已,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抬手抹了把眼睛,才道,“好,都听将军的!”

“反正往前也是一条死路,与其这样拖着耗着,不如给晖哥儿一个机会。既然东宫有心拉田家一把,那我也不介意再拼一次。”田猛捏起桌上那封信来,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决绝。

不过是再拼一次罢了,从前,也不是没有拼过。晖哥儿功夫不如自己,可脑子却聪明,他运气也比自己好,遇上了太子那样的贤君。自己也老了,早该从这个漩涡里脱身才是。等太子登了位,自己就主动告老,把田家的事儿交到晖哥儿手上。

储伟在田家外书房又呆了半个时辰,然后匆匆出了府,骑马去拜访了梧桐巷子里几户人家。

瑞王收到的消息的时候,人正在甜水巷某个小院子里坐着,他对面是同样一脸喜气的常阁老还有个看不出情绪来的徐长理。

“王爷,这可是大好的事情!”常阁老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忍不住挥手让那倒茶的怜人退下去,随即亲自给瑞王倒了茶水,双手奉到瑞王跟前笑道,“田猛可就田晖一个儿子,裴欲之这次下手太狠,朝着人家命根子去了,田家又怎么会轻饶了他。”

“嗯!”瑞王脸上没什么喜色,不过舒缓的眉宇到底透露了些他此刻的心情。

田家针对裴晏,那就是和东宫站在了对立面上,这对他来说,只有好事儿,没有坏事儿。

常阁老心情大好,田猛都下场了,东宫这算是把田家给得罪死了。田家到底是圣上跟前的人,东宫这么做,圣上心底不可能一点儿疙瘩都没有!

“王爷,咱们这次只要跟在田家后头煽风点火,挑起圣上对东宫的不满来,后头的事儿,便都好处理了。”常阁老按捺住心底蠢蠢欲动地欢喜之意,尽量语重心长地给瑞王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处境。

瑞王虽没吭声,但瞧那模样,常阁老这通分析倒是正好说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打从上次以后,他便彻底清醒了。

父皇既然从来没有要让他上位的意思,那他倒也不必顾及什么父子情分,左右父皇也从没拿他当儿子看过!父皇眼底心底不是都只有一个太子吗?那他就要把太子、把整个东宫都毁了,让父皇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能堪大任的人!

想到这里,瑞王不由身心皆舒畅,手指敲着茶盏慢慢道,“本王记得那个文远道之前来过京城?后头你不是叫人盯着他了?他最近在做什么?”

“盯着呢,那老家伙这几日都在孟家和墨家来回蹭吃蹭喝,也没有要走的迹象。”提到文远道,常阁老嘴角不由往下撇了撇,他向来看不上文远道那种假清高,说着不贪荣华富贵,最后还不是被裴晏三言两语给哄回来了。

“再找找机会,把田家的事儿透给他知道知道。”

裴晏被针对,文远道那老匹夫怎么可能坐得住。

想到那老匹夫为裴晏在京城上下奔走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事儿出来,瑞王脑袋上的青筋便不自觉跳了两下。那个老泥鳅,仗着自己是朝中老人,最近可没少在京城给他挑拨离间!

想到左相那边突然的冷淡,还有徐老大人越发明显的疏离感,瑞王便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时半会儿的弄不死裴晏和太子,但这个文远道,他却忍不了了。

只要文远道出面,他就能抓着机会,把那老不死的绑回来,放在地牢里好好磋磨一番,也算是消磨下这几日自己所受的委屈。

磋磨了文远道,就是打了裴晏和太子的脸!思及此,瑞王便越发兴奋起来,连声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归要把人给本王‘请’过来!”

常阁老现在是唯命是从,瑞王说什么,他都没有不答应的时候。

一侧的徐长理却是直接黑了脸,“王爷!文远道虽然辞了官,但到底也是朝中老人,王爷这样不明不白把人弄回来,传出去了,外头该怎么说?圣上又会怎么看?!王爷,您当三思而后行才是!”

瑞王要是真绑了文远道,那才是真完蛋了!

徐长理满心的痛心疾首,也不知道瑞王这是逢了什么魔,打从昌平公主和贤妃出事以后,他行事便越发癫狂不讲道理。这样的人,如何能做到那个位置上去?!

就算太子没了,那可还有太孙,再不济还有安王寿王!没有人会想要一个疯子做储君,怎么瑞王就是想不明白这点!

第499章 糊涂之人

徐长理这番话像一段惊人的长萧声,一下划破了屋内的和谐。

瑞王转过头朝他看过去,目光狠戾无比,愤怒和几分厌恶两种情绪沉浮在他脸上,让徐长理接下来的劝诫不自觉就这么卡住了。

常阁老原本沉下去的心在看见瑞王这模样以后瞬间又变得活络了起来,他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一脸倔强的徐长理,似像是在帮着徐长理和瑞王解释道,“徐大人想必是听了些不大好的传言,又担心王爷您,才会这么说......”

“要是真担心本王,不该早点儿把权从你家那老不死的手上拿过来?!你堂堂徐家长房徐长理,如今还争不过你们家那废物似的二房了?你们家那老头子给二房那边行了多少方便,那宋祁和裴晏在北地能那么顺当,和你们徐家也脱不开关系吧?你真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不成?!”瑞王咬着牙,一句接着一句问道。

这一连串的问题好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压得徐长理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脸上浮起一抹羞恼的红,下意识站起身来,手指垂在身侧捏紧又松开,这么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答瑞王这些问题,因为瑞王压根是在无理取闹!

他怎么能用‘老不死的’这样的称呼来说自己父亲?徐长理一时间只觉得心寒不已,他替瑞王做了这么多事,徐家也替瑞王行了那么多方便,可落在瑞王眼底,他却只瞧得见徐家不好的地方。甚至如今徐家在他眼底,还比不上一个只会耍耍嘴皮子的常阁老!

这个认知让徐长理心底苦涩不已,常阁老那似笑非笑地表情落在他眼底,更是刺得他脑袋嗡嗡地疼,他不想再接话,可瑞王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臣的父亲是徐家真正的家主,自古以来都讲究一个孝字,臣不可能越过父亲做主,但王爷您放心,徐家长房从没有做过对王爷您不利的事情。”

瑞王听得心头怒火再起,这次都不用常阁老在边上挑事儿,这火气他就怎么都压不住了,劈头盖脸地朝着徐长理骂道,“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了?次次都说你们徐家长房尽力了,尽力了!可尽力了又有什么用?本王要的是徐家上下的支持!你区区一个徐家长房,能起得了什么作用?你在本王跟前说这些丧气话,莫不是早就被东宫那边收买了,你就指望着本王没了,你好转而投靠东宫是不是?!”

徐长理白了脸,急忙摇头,他虽说对瑞王失望至极,可从没想过要转投东宫!

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何况现在朝中无人不知他徐家长房是跟着瑞王这条船的,他要是真转投了东宫,那徐家这么多年来的名声,真就要毁于一旦了!他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一错再错了!要是徐家的名声在他手里被抹黑了,那他才是真正的无颜以对徐家列祖列宗!

“行了!多余的解释本王也懒得听,”瑞王大手一挥,这下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徐长理的不耐和厌恶了,“文远道的事情,就交给常阁老盯着。你既然不愿意,那本王也不勉强你。这几日你也什么都不用管了,徐自成调回了京城后,本王会让他跟在身边办事。至于你,好好在家里头想想本王这些话,你们徐家想两头讨好,未免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底了!”

他说着,从椅子上抬起屁股,视线在屋内看了一圈,抬脚要往外走。

常阁老忙跟过着把人送了出去,两个人越过一脸面无血色的徐长理时,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过去,全当这屋子里没有这号人似的。

徐长理就这么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屋内完全安静下来,他才慢慢转身,一手扶着墙,一步步出了这压抑的院子。

徐家的小厮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徐长理拖着脚步面色惨白地往这边过来,小厮忙不迭迎上去扶住了徐长理的胳膊,“大人,大人没事儿吧?可要请大夫来?”

徐长理借着小厮的力站稳了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四下看了一圈儿,确认这里已经瞧不见瑞王和常阁老的人了,这才招招手,示意小厮贴到自己嘴边来,吩咐道,“你悄悄去一趟左相府上,请左相今晚到我在桂花胡同的那处宅邸里,记着,别惊动了任何人!夫人那边也不行!”

那小厮答应了一声,先跟着徐长理上了马车,待马车走到一处无人的孤巷里,他才跳下车来,快步朝着左相府上而去。

徐长理拖着重如千金的脚步回到家里,徐大夫人和他之间因为徐言蹊的事儿早就有了嫌隙,听说他白着脸回来了,也只是把嘴角往下一撇,“请个大夫过去瞧瞧就是。”说完,便又扭头去看自己嬷嬷递过来的册子,她的好儿子终于要调回京城来了,她才没空管徐长理是怎么了呢。

徐家小厮跑了一趟府外,请过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人才刚到徐长理跟前,便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下去。他没病,就算有,那也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