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家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无二，顺手塞了块点心在嘴里，咔吧咔吧地用力嚼了半天，齁着嗓子道，“问了！头一天我就让他去找福伯和青卓问了，可那有什么用？那个青卓又不是沈家人！还有福伯，他自己没被调走，我瞧那老头儿乐呵得不行，哪里有空管咱们的死活！他如今管着四爷手底下几大商行不说，连夫人那几处最值钱的嫁妆铺子，他也接手了！你瞧瞧，同样是打小儿护着四爷的，可就因着我们老头子不在了，我们这一家子，就得被这样作践！我瞧四爷就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为了给夫人身边的闲人腾位置，这才要把咱们这些沈家旧仆都给赶出去！”
张胜家的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生气。李大家的胆子小些，一听她扯远了，连忙伸手拽拽她的袖口，“诶！这话可不兴说.......”
“我就要说！他们能做出来这种事儿，还怕人说不成？四爷从前就重情重义，我们家狗儿上学堂的事，还是四爷托人办的呢！照我说，这遣人走，都是夫人的枕边风！咱们都是沈夫人留下的人，那长辈赐还不可辞呢，她一个做媳妇儿的，要赶咱们走，这不就是和婆婆过不去？这就是不孝！反正我们家不走，好端端的，凭什么叫我们走？那福伯能留下，凭什么我们家不能？！谁来逼我，我死给他看！”张胜家的气上心头，咬牙切齿地撸了撸衣袖，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
李大家的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呢，那紧闭着的门扇就被人从外头直接推开了。一道身影麻利非常的从门口直奔到炕前，趁着两人呆愣之际，那人便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张胜家的脸上，
“金......金嬷嬷！哎呦！”李大家的率先回过神来，慌得连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踉跄扑到金嬷嬷跟前语无伦次地说道，“嬷嬷怎么过来了？我们就是说说闲话，说说闲话，喝了点儿酒上了头.......”
金嬷嬷一张脸上寒霜密布，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来，盯着屋内仿佛石化了的两个人冷冷道，“夫人传你们过去。”
李大家的和张胜家的具都呼吸一滞，谁都不敢接这个话。
金嬷嬷侧身避过李大家的伸过来的手，视线仿佛淬了刀子一般，直直钉在后头垂首缩脖子恨不得钻到卓缝里的张胜家的身上，“好一个说闲话，我今儿算是长了见识！这满府里，可没有逼人的说法，大人不会，夫人就更不会了！至于你说的什么死啊活啊的......”金嬷嬷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接着道“深宅大院里埋得尸骨可不比外头少，有人若是自寻死路，那我也绝不拦着！”
“是，是.......”李大家的急忙点着头，强撑着发软的腿脚，脸色苍白笑意勉强的接了一句。
张胜家的也不遑多让，什么大话也不敢说了，只低头无声咽了两下口水。
瞧见这俩人一副怂包样子，金嬷嬷心底气愤更甚，就这样的人，也敢在背后置喙主子的决策！到底还是大人太惯着他们了！“夫人传你们过去问话，有什么不满的，不乐意的，都只管去夫人跟前说就是！再叫我听到你们在背后嚼舌根，可就不是这一巴掌能解决的事儿了！”她扔下这句话紧跟着转身便走，再在这儿呆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把那张胜家的给撕碎！
直到金嬷嬷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屋子里的俩人才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张胜家仿佛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抬手捂着自己被打的半张脸，嗷的一声叫了起来，“她敢打我！她居然敢打我！”
第413章 谁不义
李大家的浑身发软，心底本就怕的不行了，一听张胜家的居然还不怕死的叫起来，连忙手脚并用地蹿过去一把拽住张胜家的胳膊抬手捂住她的嘴，“我的祖宗！这话是能说的吗？你仔细金嬷嬷回来再给你另外半张脸也补上巴掌印儿！”
“她怎么敢！她一个老虔婆！她.......”张胜家的拽开她的手，气得浑身发抖。从她嫁给张胜开始，走到哪儿都是被人尊着敬着的，府上的丫头婆子见了她，哪个不得客客气气地对她！今日金嬷嬷这一巴掌，不仅仅是抽在了她脸上，更是抽在了她的心上！
张胜家的气得脸都抽搐了，这个金嬷嬷，她一个奴婢，敢对自己动手，肯定是因为夫人的吩咐！就是夫人不乐意看见他们这些沈家旧仆留在府内，觉得他们碍眼，觉得他们占了位置，所以才要给自己这个下马威！
李大家的脑子尚且清醒，瞪着一双小眼睛去拽着张胜家的手，“她背后是夫人！打你就打你了，你能怎么着？我能怎么着？！”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真是夫人的意思，那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能做什么？他们还不如贵人鞋底的烂泥呢！
张胜家的咬着牙，拽着李大家的就往外冲，“走！不是说夫人传我们过去？我今儿倒是要问问，莫不是我们这些沈家旧仆在这个府邸上真就没有半点儿地位可言了！”
她就不信，闹大了四爷真不管他们了不成！她们家老头儿可是为了四爷熬垮了身子早早去了的，四爷若是不管他们……若是不管他们，那就是读书人口中的不义！
“哎！你不能.......”李大家的被她这话吓得心惊胆颤，紧紧抓着张胜家的手，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劝。她可比张胜家的看得清楚多了，那位夫人，简直就是四爷的心头宝，谁能说夫人一句不是，四爷就能剥了谁的皮！
可张胜家的早已经怒火冲天，又一贯觉得自家是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角色，这时候哪里能听得进去她的劝？这时候李大家的劝听在张胜家的耳朵里，那就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胜家的转头把李大家的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即便扔下她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前院冲过去，李大家的在后头唉唉了两声，见叫不回来人，当即气得直跺脚！
自家原先赖着不肯走，一是吃准了四爷干不出直接赶人走这样的事儿来，二也是对自家分到的那处地方和月例银子还有些不满，想着再留两日多争取争取，她之所以上赶着讨好张胜家的，还不是看在张胜是他们这几个赖着不肯走的人里在四爷跟前最能说得上话的人的份儿上，结果没想到，那张胜家的被底下那起子小人的奉承话糊了眼睛，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得罪了夫人，他们还能落得什么好处？！李大家的简直悔不当初，在原地来回转圈儿犹豫了许久才咬牙提步追了过去。等李大家的战战兢兢拖着步子追到上院门口的时候，发现那抄手游廊上有不少的丫鬟婆子穿梭奔走其中，她四下找了一圈儿，都没见到张胜家的身影，倒是那半月门底下，站着个和她同样战战兢兢的婆子。
那可不就是王守义的媳妇儿嘛！
两个人撞上视线，顿时上下牙齿一起打着颤儿。
夫人把他们三个都叫过来，难道真要将他们给就地正法了不成？！
花厅里，孟妩一盏茶喝到一半儿，外头便有人来传，说是李大家的几个过来了。
“叫他们进来吧。”孟妩放了茶盏，抬手示意底下的丫鬟。
传话的小丫头屈膝应了是字，转身往外头出去，不多时，就领了两个个打扮十分得体的仆妇进来。李大家的先一进来就四下瞥了一圈，从左侧那插着一簇玉壶春的斗大的汝窑花囊绕到右侧挨着古画的紫檀架上，又从屋内的人脚上飞快扫过，来回这么转了好几圈儿，可就是不见张胜家的身影！
李大家的心底猛地一个咯噔，暗自吞了两下口水，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随着这两个人越走越靠前来，花厅里气氛瞬间陷入凝固，金嬷嬷和百结云裳立在孟妩身边儿，一群人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李大家的和王守义家的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接二连三噗通噗通地跪倒在地，齐齐朝孟妩磕起头来。
“这是怎么了？”孟妩温温柔柔地笑着，却并不拦着他们，也不叫他们起身，只捻着手上的帕子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跪下了？”
李大家的忙压下心底几分慌乱，扯出一脸的笑来对孟妩道，“奴婢们受主子大恩大德，跪一跪，也是应该的，是应该的！”
王守义家的自来胆小怕事，闻言立马点头如捣蒜，不断应和着李大家的话，“是是是，都是奴婢们应该的，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孟妩垂了垂眼帘，笑道，“大恩大德不敢当。你们是从前沈家的旧仆，要按你们的说法，也是你们给四爷施了大恩。你们跪我，可是不应该的。”
她这话说的极慢，话里又别有深意，听得地上跪着的俩人瞬间落了一身的冷汗。
“夫人......”李大家的再笨，也知道金嬷嬷定然已经把方才张胜家的说的那些蠢话都告诉了孟妩，所以孟妩才会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话来堵自己......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非得去找张胜家的说话！
另一边跪着的王守义家的则是满心叫苦不迭，他们家不肯走，纯粹是因为她儿子还没能进学堂呢，她得看着儿子进了好学堂才走！至于李大家的和张胜家的说了什么，她是一概不知的！但她又不是傻子，一进门时候这花厅里几道阴冷的目光已经叫她觉出不对之处来了，如今再加上孟妩这番话，王守义家的自然也明白是有人说了难听的话传到了孟妩耳朵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得赶紧撇清关系才是！
第414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徒劳，还不如赶紧的求夫人原谅要紧！她想着连忙就地磕了好几个响头，一边磕一边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孟妩冷眼看着她把脑袋磕得红肿，这才开口道，“这是做什么？百结，扶她起来说话。”
百结绷着一张脸，两步上前弯腰下去架着王守义家的一只胳膊，不管不顾地强行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话里满是深意地道，“瞧您，好端端的怎么还磕起头来了，知道的都说您心里头感恩夫人，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夫人眼底没人似的，连您这样的旧仆也不放在眼里，没得叫人看了笑话去！”
“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王守义家的脑袋摇得比拨浪鼓都快，眼神惊恐地从百结身上转到孟妩身上，哀哀地重复着夫人两个字。
她是真怕了。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四爷最疼夫人！真要得罪了夫人，那她一家子真可以直接滚蛋了，哪儿还能指望让儿子进好学堂！
“你们私下里怎么想的我管不着，只一样，四爷让你们走，也是为了你们好。该给的好处四爷一样没少给，这么多年来，四爷对你们这批沈家旧仆如何，你们自己心底也该有数。”孟妩瞥了她一眼，脸上虽是笑着的，但却叫人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是是是，奴婢们心底都有数，都有数！”王守义家的点头如捣蒜，脸上的笑意勉强的很。她真没想到夫人会亲自来问他们话！原以为他们闹一闹，顶多也就是青卓那边出面来处理，再怎么也不会扯到主子面前，所以她才敢那么肆无忌惮的赖着不走。谁想到孟妩来真的了！看这一屋子人皮笑肉不笑的架势，王守义家的一颗心就忍不住颤抖起来，早知道她就不闹这一场了！这学堂，也不是非得赶在北地上啊！
“真要有数，也就不会拖拉了这么久了。”金嬷嬷似笑非笑地刺了这么一句，顺带剜了眼还在地上跪着的李大家的。这几个赖着不肯走的沈家旧仆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管不着，可她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错都往夫人头上扣！谁家奴婢敢和这批人一样不把主子放在眼底？！也就是四爷人好，还高抬了他们这批人一番，否则，哪里会惯出来他们这样心比天高的性子！
今儿在西跨院里听张胜家的那一通谬论，金嬷嬷就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了，照她说，赏一巴掌都是轻的！
李大家的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地接话道，“奴婢们不敢，奴婢们不敢.......先头在屋里不过是喝大了，一时没了分寸，才说出那等话来，还请夫人原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