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晖扫了眼院内那显而易见的两拨人手，心底长叹了口气。阿爹也说过，这一趟北地之行就是东宫和瑞王两边争锋，他们田家被拖进这个漩涡里，也只能闷头认栽。

侍卫瞧见田晖往后挪了两步，立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哀求道，“小田将军，这时候可只有您能进去劝一劝了啊，这里头两位，谁要是真磨破点儿皮肉，到时候问责起来，咱们可都逃不开......小的也不是故意要推您出面，主要是，小的也没那么大的金面能叫那两位听劝啊！”

侍卫也难办的很，他们都是圣上钦点跟过来的，夹在中间真是为难！

正说着话呢，里头忽的传出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连带着还有一声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尖叫，锐利的声音在这暮色里越发刺耳。侍卫和田晖齐齐倒吸了口凉气，陆深不会真对墨七下手了吧？那墨七少爷身娇体软的，哪里经得住陆深打两下，这还不得干出人命来了！

一侧墨七的几个护卫早已经把手摁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往屋子那边靠近了几步。田晖见此也知道自己是避不过这遭了，只好硬着头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屋子门前，啪啪啪连拍了好几下门，语气带着几分急促道，“小墨大人，陆世子，可是有刺客？二位可有受伤？”

屋里自然没人搭理他，田晖一咬牙一闭眼，只好抬脚踹了门。

房门大开，众人只见墨七脚下落了个摔碎的茶盏，再往边上是被先前陆深一茶盏砸过来吓得跌坐在地还没能爬起来的驿丞。此刻墨七瞪着双如牛般的眼睛瞅着陆深，两个鼻孔几乎都要喷出气来了，“你要做什么？你还想动手杀了我？！”

两人的护卫挤过前边的侍卫和田晖，几乎是一起鱼贯而入，各自护在自家主子跟前，长剑拔出半截儿互相瞪视着对方，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片火药味来。

墨七还在一嗓子接着一嗓子干嚎，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那就是他赶不了路，明儿大家都得歇一日，让他休整休整才行。陆深站在原处，拂袖冷笑了一声，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这笑中蕴含的意思也已经不言而喻了。

驿丞早就被吓的丢了三魂，愣在原地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至于皇帝派来的侍卫们，此刻恨不得躲得远远儿的，一点也不想掺和进这俩人之间的争执中去。剩下的都是墨七和陆深两边各自带的人手，就更不会劝什么了。

眼瞅着墨七一副张牙舞爪就要扑过去的模样，田晖心底大喊了一声不妙，连忙从人堆里挤上前去，两手揽着墨七的肩头硬生生给人又摁回了长凳上，好声好气地劝道，“别别别，小墨大人，小墨大人冷静......”

他不在场这俩人要怎么打都好说，可眼下自己在跟前看着呢，若真叫墨七被陆深给打了，那墨相还不得恨死他们田家？田晖一肚子怨气，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得先劝了墨七两句，又转过头朝那边的陆深笑了笑，打着太极道，“陆世子，这趟路确实不好走。圣上也没交代说一定要赶在什么时候过去，只说是尽快，这尽快，也就看陆世子和小墨大人相互商量着时间来定。既然小墨大人伤了腿，这也没法子，要不，咱们明日先在驿馆里歇一歇，等大夫给小墨大人上了药，后日一早再启程？”

照田晖的意思，他也不想太早赶到北地去，那可不就成了裴晏眼中的活靶子了？

陆深瞥了他一眼，眼底的冷意更是不加掩饰。田家虽说效忠于圣上，可说到底，也还是怕着东宫的。再加上田晖嫡亲的姐姐嫁给了兵书侍郎之子茅子俊为妻，那茅子俊又一贯和明琅几个纨绔交好，田晖会替墨七说话，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小田将军和墨七少爷倒是想法一致，”陆深哼笑了一声，话语里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二位既然如此要好，不如就由小田将军留下来等墨七少爷养好伤再走。至于北地那边，本官先走一步也不是不行。”

第403章 七少爷说了算

他正想甩掉墨七这个夯货呢，田晖既然跳出来说了这话，这包袱他就一个人接着去吧！

田晖脸上笑意一顿，眸中虽闪过几丝愤愤，嘴上却依旧谦虚恭敬，“下官不过是提了一嘴，这一趟北地之行还是得由您二位做主。墨七少爷您说怎么办吧？”

墨七刚准备再嚎一嗓子呢，就被田晖轻轻往前推了推，这没嚎出来的一声儿变成一口气憋在心头上，呛得墨七一阵儿接一阵儿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嗝，“嗝！我说.......嗝！”墨七抬手捂住嘴巴，心底气闷极了，他抬起眼珠子扫了眼身边的田晖，茅子俊这小舅子怎么回事儿？怎么把话往自己身上带呢？他怎么说啊？！

田晖一脸的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二位都是一样的官职，这一趟的行程自然得由您二位商量着来。墨七少爷觉得下官刚刚说的法子怎么样？”

法子？什么法子？墨七现在是一头一脸的懵，他刚刚只顾着想怎么撒泼打滚了，至于田晖说的什么，他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好在枫叶最了解他们家七少爷了，瞧墨七这模样就知道他指定没辙了，于是忙不迭朝墨七使了个眼色。

墨七接到枫叶的眼神示意，立时挺直腰板儿朝陆深瞪了过去，一边打嗝一边道，“你先走！嗝！小爷，嗝，自己能走！嗝！”

这一番本该很有气势的话从墨七嘴巴里出来顿时就变了个味道，边上领头的侍卫抬手遮着眼睛不忍直视般往后挪了两步，这墨七少爷，可真是一点儿也没有钦差的样子！

陆深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墨七，好一会儿，唇边才勾出一抹笑来，“既然七少爷这么说了，那本官也不好再提旁的要求。今儿都早些睡吧，明日早起赶路。”

这最后一句话陆深是对着身边的大常等人所说，说完，他便转过身径直往楼上的房间而去。

陆深走了，那他的人手自然也不再多留，连行礼都不曾便直接退出了屋子去，留下驿丞和墨七田晖几个并十来个护卫留在原处各怀心思的呆了好一会儿。田晖瞧着这四散的人群，顿时也明白陆深这是甩了个包袱给自己，他暗自咬了咬牙，在心底来回把墨七给骂了个遍。

偏墨七这傻子也不觉得自己落了下乘。他是答应了分开走，可若是明儿早上陆深的人出了点儿什么事情走不掉，那可就不关他的事情了！墨七往后躺倒在椅子上，继续哼哼唧唧地指挥着枫叶给他端茶来。

“大夫人呢？怎么还不来？还不赶紧催一催！”田晖忍着脾气，转头朝一侧还呆坐在地上的驿丞吼了一句，那驿丞一个激灵跳起三尺高，一时间点头如捣蒜，一刻也不敢在屋子里多呆，撒丫子往外跑去请大夫了。

屋子里没了多嘴的人，田晖才拉过一侧的长凳呼啦啦一下坐在墨七跟前，瞧见他那副自在悠闲的模样，田晖就气不打一处来，“小墨大人！你和陆世子本为同职，此番北地之行若是你二人分开到达，难免会给人可趁之机......”

他们田家这一趟是来端水的，可不是来帮着谁起势的。若是陆深先一步到了北地，凭着他的本事，后续还能有墨七什么事儿吗？而自己又被陆深三两句话塞到了墨七身边来，若这事传回去，圣上会怎么想田家？田晖想到出城之前父亲田将军的交代，一时间更是心乱如麻。

“慌什么！这事儿小爷心底有数呢。”墨七抬手挥苍蝇一把来回摆了摆。陆深一走，墨七那份胆气立刻升起来了，他爹和他祖父派了这么多人跟着他呢，陆深想走，也得问问他七少爷同不同意！

墨七下定了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田晖说了两句，见他还是一副全然听不进去的样子，一时间也没了再劝的心思，趁着大夫进来给墨七看诊的功夫，田晖不怎么自在地拱手告辞，也不管墨七听见没有，这就提脚往驿馆给自己安排的屋子而去。

楼上某间屋子内，陆深站在窗边，对着那无边的月色出了半天的神。他身后不远半跪着一名黑衣男子，陆深不吭气，这黑衣男子便继续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仿佛一尊没有生机的木雕一般。好一会儿，陆深才回身看着那黑衣男子道，“继续盯着孟妩，把她这几日的行踪都查一遍。”

“是。”那黑衣男子应了一声，又静静呆了一会儿，直到一侧的大常冲他挥挥手，他才躬身一步步往暗处退出去。

大常往前进了一些，站在黑衣男子原先半跪着的地方，轻声把楼下的荒唐事给说了一遍。

陆深听到墨七看完大夫后就让人抬着自己大摇大摆上楼歇息去了，唇边的笑意越发冷了几分，他就知道，这个蠢货压根没长脑子。东宫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夯货身上，注定只能失败了。“清点咱们的人手，明儿天亮前就上路。”

大常立刻应了一声，见陆深没有别的吩咐，这才退出去传话。

朝廷里又要派钦差来北地的事儿随着皇帝对宁家事件的批复一同在北地十三郡传了个沸沸扬扬。宁家那件事儿其他人是管不着，都交给宁氏族人和几个专门负责此事的官员头疼去了，可朝廷新派来的官员这事儿，关心的人就多极了。

毕竟裴晏才把宁氏给拉下马来了，紧跟着就又要来一批朝廷里的官员，北地十三郡这些世家官员想不担心都难。你说这朝廷那边都是什么想法，不会真想就此把北地官场给肃清一遍吧？人都是胆小的，有些话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夸张，搞得北地十三郡各官员一时间都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宁旭泽。

北地十三郡的官员便都上赶着凑到裴晏跟前去，巴望着能靠上东宫这条大船、再不济也想从裴晏这边儿讨得两句准话来安心。所以裴府的门房从早到晚都没能闲着，一张脸上顶着笑意迎来送往了一整天，到晚上回了自己屋子歇下的时候，抬手一抹，那脸都笑僵了！

第404章 罪有应得

各官员和世家子弟们想尽了法子往裴晏跟前凑，各家女眷们自然也不能错过一丁点的机会，趁着孟妩开宴席的时候，一个个巴巴儿地笑着近前去又是送厚礼又是说好话。孟妩收的礼自然不必多说，就连被春桃抱在怀里只去花厅那边漏过一次面儿的平安，都收到了一匣子金银玉石做的吊坠和刻着名字的平安扣儿。

“这几位送礼的，前几日还对咱们夫人爱答不理呢，现在可好了，上赶着讨好夫人！就连咱们平安都蹭了不少好东西呢。”春桃抱着平安从前头花厅退到上院后罩房里，扔了个毛球给小家伙自己玩儿着，这就走到熏炉边上，边和云霓坐在一处捻着丝线，边把花厅里的热闹说给她们听了。

“那是他们从前有眼不识泰山。”云霓嘴快非常，手上捻丝线的速度也没落下，“之前咱们刚来的时候，谁都把夫人当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才知道来讨好，也不嫌害臊。”

“可不是，船要翻了知道怕了，早前干嘛去了？”春桃跟着嘀咕了一句，瞧着丝线劈得差不多了，就拿过一侧的竹篾开始夹平蚕丝。

云霓捏着把羊毛剪在一边儿瞧着，关切道，“夫人没事儿吧？”

春桃摇摇头，“就是脸色还有些发白，我问了百结姐姐，说是不打紧。”

云霓拍拍胸口，夫人没被这些人气到就行。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云裳和百结掀帘子进来，唤他们两个到前头去和情客几个换值，他们才停了话音出去。

花厅里有珈蓝伺候着，金嬷嬷瞧云裳百结也忙前忙后好一会儿了，便打发他们过来歇一歇。云裳坐在熏炉边上，拿过竹篾顺着春桃方才夹过的丝线顺着理了理，抬头朝百结道，“那些礼都叫茯苓登记清楚再入库，可不能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