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结在前头忙了一早上，现在才得以喝口水歇一歇，闻言先把口中的温水尽数咽下去，这才点头说道，“放心，我安排了五个人盯着呢，凡是有丁点儿毛病的，都不能混过去。”

云裳轻轻嗯了一声，竹篾在手上顿了顿，“我方才在夫人身边伺候，听姜大夫人说，这次孙夫人没来，是因为染了风寒，请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如今就剩一口气吊着了。我瞧着其他几位夫人提起她来，神色里惧意不少......”

话说到这里云裳便顿住了，夫人被绑虽说和那位孙夫人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孙夫人在金轮寺里故意把夫人推出去挡刺客这事儿，北地十三郡可都是传遍了的。她虽觉得那孙夫人是罪有应得，但云裳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向来是个心软的性子，再难听的话，她是真说不出来了。

“那是她罪有应得！”百结放下茶碗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一提起这事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想活命，就能拿咱们夫人去挡枪不成？谁的命不是命了？更何况，那金轮寺周围都是官府的人手，只要再撑一会儿，那些刺客全都得溃散！偏她担心丢了小命，硬是拿夫人的命不当回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听着百结话音都带了几分哭腔了，云裳赶紧放了竹篾，上前两步扶着百结的肩让她坐在软榻上，轻声道，“我知道都是她活该，我也恨她差点儿害了夫人，可我就是.......”

“你是什么？你就是心太软！”百结点了点云裳的脑袋，“你是软烂茄子，心里就是陷下去的。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也不想想，这得亏是夫人没出事儿，若是夫人......那她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云裳被她说的几乎要抬不起头来，诺诺应了一声知道了。百结看见她这样，心底更来气了些，“你呀，少操心别人。你只说这次咱们夫人遭的难，你就不心疼？”

“我怎么会不心疼？我一整夜一整夜睡不好，那天一见夫人瘦了那么多，我这眼泪都止不住！”云裳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就是那么说一说......”

她知道孙夫人落到这个下场是自己咎由自取，可那到底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她实在是做不出高兴的样子来。

“你打从前就这样，”百结把云裳的手从自己肩上拽下来，扯着她的衣袖叫云裳抬头看着自己，愤懑道，“你可怜她，觉得她惨，那她推咱们夫人出去的时候可没觉得咱们夫人惨！那时候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各家夫人再怎么样，也没做出这样下作的事儿来！她还得谢谢夫人这次没出事，否则，她那一家子赔进来都不足惜！”

想到裴晏从青墨那边听说金轮寺里发生的事儿时候那种阴狠的神情，云裳便不觉打了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瞬间就冒出来了。百结说的都是一等一的实话，这点她自然也清楚。亏得夫人这次没出大事儿，所以大人只是给孙栾传了句话过去，也没真对孙府其他人动手......若是夫人真出了事情，照大人的性子，姓孙的还有孙夫人的娘家，一个人都逃不开！

百结瞧她这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来气，又抬起手点了点云裳的脑门儿，“你这个死脑筋。她真死了，也是她自己活该！这话，从青墨把金轮寺里的事儿说出来的时候金嬷嬷不就跟咱们说过了？她不安好心，造下这样的孽来，到头还不是自己吞了苦果！那日金轮寺里那么多位夫人太太，怎么偏就她一个人落得这样的下场？这都是她自己惹得祸事！你收收你那些不该有的心软之情，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这若是给夫人听到了，夫人该多难过！”

百结一想到那日在城郊善庄里看见孟妩那一身狼狈的模样，顿时就心疼得不得了，心底对孙夫人的那份怨恨也就更浓了几分，叉腰接连往地上啐了好几口。

提到孟妩，云裳对孙夫人的那点子心软和不忍顿时烟消云散。百结说的是，她若是对孙夫人心软，那不就是伤了夫人的心吗？

第405章 姜家试探

她和百结，都是自小伺候在夫人身边的，夫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孙夫人落得那样的下场也确实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云裳心底豁然开朗了些，拿过一侧的竹篾接着理了理，缓声道，“你说的是，这话我不会再说了。快些理线吧，晚上叫茯苓几个把这绒花赶一赶，夫人早上还催了呢。”

百结好笑地瞥她一眼，“你这丫头情绪还真是一遭一遭的来，一遭一遭的去！我都跟不上你了！”

云裳抿唇笑了笑，抬手推了下百结，“不闹了，赶紧的做吧，要不了几日七少奶奶就该到了，夫人不是说了要做一匣子给她戴着玩儿吗？赶紧的！”

前头花厅里的热闹一直从早上持续到午后时分，一群夫人奶奶们围着孟妩说说笑笑了许久，直到散客的时候，一个个也都还透着几分依依不舍的情绪，胆子小些的，就在孟妩跟前说两句软话，胆子大些的，则直接上前拉着孟妩的手好一通姐姐妹妹地拉近着关系。反正甭管她们说什么，孟妩都是微笑应对，三两句话把前来探听消息的人都应付了过去。

各家夫人奶奶们在孟妩这儿没讨到什么准话，心里头自然不舒坦，但经过宁家那事儿以后，她们也不敢在孟妩跟前甩脸子，纵使心底不爽，面上还是只能做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来，忍着脾气又说了几句客气，这才分别和孟妩告了辞。

先走的都是客人，于氏今儿算不上客人，所以便一直留到了最后。眼瞅着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于氏扫了眼身侧体态端庄无比的孟妩，脚步微微顿了顿，走至孟妩身侧缓声关切道，“孟妹妹要不先进去歇着？这外头也没剩多少事儿了，我先帮夫人盯着就是。”

打从孟妩出事归来以后，于氏看孟妩就跟看个瓷娃娃似的，生怕这人再出点什么事儿。毕竟裴晏是怎么收拾那个欧氏的，于氏可是从自家老爷那儿听得清清楚楚.......她怎么可能不怕！

“多谢夫人挂心着，我倒也不累。大夫也说了，我这大病初愈就该适当多走走。”孟妩含笑拒绝了于氏的好意。她自然知道于氏在担心什么，不过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点儿时间她还是能撑住的。

于氏见此也没强求，只爽利地笑着伸手挽住孟妩的胳膊，两个人慢慢顺着二门往回走。于氏随口找了个话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和孟妩说着这两天岳城里的事情，“......知道孙夫人病重，我也打发人上门去看了看。不过和各家派去的人一样，都被拦在了门外，说是孙夫人这病会过人，孙家也不敢叫人进去，生怕过了病气给旁人。听孙家的下人说，孙夫人这次，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那位孙大人，倒是不见什么悲伤的神情，这几天他都在往府衙那边跑。”

孟妩唇边笑意清浅没接话，心底却是长舒了口气。她知道，这个孙夫人欧氏是活不了了。欧氏把自己推出去送死，这事情戳了裴晏的底线，裴晏自然不会饶过她。至于孙栾，他前段时间可是做了好久的墙头草，现在又放任孙夫人做出这样的蠢事来，裴晏当然不会重用他。正好朝廷这次又派了人过来，北地这边的官职需要再度调动，有裴晏在其中做手脚，孙栾的职位定然不保。

乌纱帽都要不保了，孙栾恐怕正急得上蹿下跳，哪里还顾得上欧氏？

于氏瞥着孟妩的神色，也明白过来这个欧氏恐怕是要一病不起了！从宁家到这个欧氏，凡是得罪了裴晏孟妩的，全都没有个好下场！于氏一颗心抖了抖，还好他们姜家一开始就站对了边儿，否则，现在家破人亡的岂不就是自己了？

于氏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后怕之意，紧跟着对孟妩的态度越发软和了几分。孟妩也只当看不出来她的这份小心翼翼，照旧如往常一般温柔地应着于氏的话。

于氏的脚步又放慢了许多，紧挨在孟妩身侧小意殷勤地试探道，“你这身子大夫那边怎么说？前儿在金轮寺的时候你脸色就不大好，这女人家身子本就娇弱，何况你自来就是在京城长大，一时间适应不了北地这边的气候水土，也能理解。这事儿可大可小，孟妹妹还是得跟大夫提一提，闲来无事，熬些补身子的汤水喝喝，养一养也好。我家里正有些补身子的好药材，一会子我就叫人给妹妹你送过来。”

“也没什么说法，大概就是一时间适应不了气候罢了。”孟妩浅笑着答了一句，旁的话却不肯多言。

这个答复却让于氏有些拿不准孟妩的心思，老爷交代了让她探探孟妩的话音，毕竟他们姜家如今是绑死在裴晏这阵营里了，有些事儿总该叫他们知道些的。可听孟妩这语气，又叫她觉得自己似乎还被防备着，于氏只好又挑了别的话头，企图再探探孟妩的话音。

孟妩何尝不懂她的心思，宁旭泽一房倒下以后，整个宁家便如同将倾大厦，瞬间轰塌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消失速度，对于一个盘亘北地近百年的世家大族来说无异于是可怖非常的，所以才会叫北地其余世家官员对裴晏的这份狠厉心有余悸，不敢再如之前一般造次。姜家虽说已经和裴晏站在一条船上了，但事关自己的名声，裴晏自然不会把自己被绑的事儿透给姜臣年听，姜家因此有些担忧，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夫人，”孟妩脸上的笑意更甚几分，顺势执起于氏的手来，轻轻拍了拍，温柔依旧地道，“多谢夫人费心想着了。我这病不好道与外人去听，不过夫人和姜老爷的好意，我和欲之心里都清楚。我和欲之到北地不久，对这边的人或事儿都不大清楚，多亏有姜家上下帮着说话，我们才能喘几口气。姜家做的这些，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第406章 墨七也成厉害角色

“这话说的，”于氏心底蓦的一松，笑呵呵道，“你和裴大人都年轻，我也不怕托大说一句，我和我们家老爷都是拿你们当自家晚辈看待呢。尤其是妹妹你这般聪明伶俐，我一见就喜欢得不行！”说到这里，于氏唉唉叹了口气，“前儿从金轮寺一回来听说你病了，我这心就没放下来过。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抓你的错处，我一想到这个，就愁的睡不着觉！”

这话倒是半点儿不假，打从知道孟妩出了事儿开始，于氏和姜大老爷还真是接连好几日都辗转难眠。尤其是于氏，一想到孟妩是跟自己分开以后出的事儿，她这一颗心就哇凉哇凉的。那裴晏是怎么收拾宁家和孙夫人的，于氏可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们家老爷也说过，裴晏这人就是个笑面狐狸。面上跟谁都好说话，可背地里一出手，那就是要血溅当场的。尤其是牵扯上了孟妩，谁敢不重视？裴晏心底孟妩有多重要，于氏也看得明白。那几日没有孟妩的消息传来，于氏吓得在自家小佛堂念了好几天佛经，只盼着佛祖能保佑孟妩平安回来。若不然，她的下场恐怕也不会比那欧氏好到哪里去！

孟妩笑着随意说道，“不过是小问题，夫人多虑了些。”她又拍了拍于氏的手，清晰非常地接着道，“姜家对我们的帮助，我和欲之都记在心底。这点，夫人只管放心。”

姜臣年和于氏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裴晏会不会因为孟妩被绑的事儿记恨上他们，可这问题姜臣年自然不好在裴晏跟前去提，只好让于氏拐弯抹角的来孟妩跟前试探了。毕竟比起裴晏，孟妩看起来要好说话多了。

得了孟妩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氏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连带着脸上的笑都要灿烂了些。正好也到了花厅门前，周边伺候的人又多了起来，于氏便十分自然地转了话题，开始和孟妩说起京城那边新派的官员来。

这也是姜臣年交代给她，要她来孟妩这边探探话音的重要事儿之一。

“宁家一倒，这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空出来的职位也不少。底下多的是人虎视眈眈盯着位儿呢，圣上那边又要新派人过来，哎，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大！”于氏挥了挥帕子，一口气叹得十分漫长，一边说还一边抬眼觑着一侧正慢悠悠喝茶的孟妩，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变化来。

孟妩抿了口茶，语气依旧温婉无比，“这天下都是圣上的。官位的事儿，自然也都是圣上说了算，你我之流不过是听命做事儿。圣上想给谁做这个位置，不想给谁做这个位置，这都不是咱们能置喙的。至于什么闹不闹的......若是真闹起来了，那才是傻子呢。”

“是这个理儿。不过......”于氏拍了拍心口，脸上的担心简直溢于言表，“这次圣上派来的两位领头大人，听说都是厉害角色。”

孟妩轻轻笑了一声，没想到有朝一日，墨七也成了旁人口中的厉害角色。

于氏被她这一笑弄得越发拿不准了，紧揪着帕子压低声音试探道，“我们姜家到底和京城那边的人不熟，这两位，更是只听过名儿，旁的都不太清楚。听说还有一位大人的家眷是随行而来的。我一听到消息，心里头就有些七上八下，生怕到时候哪里做的不妥得罪了人......”

“夫人多虑了。”孟妩放了茶盏，挥手让珈蓝几个都退出去，“这次来的墨大人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性子，随行的家眷也是个好说话的。到时候夫人见了他们就知道了。至于陆深，”孟妩的声音忽而变成一阵轻飘飘的气声儿，“他的目标不是姜家，这点，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陆深来这一趟，是为了替瑞王争那个位置，同时也是为了除掉沈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于氏从裴府告辞出来的时候，天边儿正好夕阳西下，垂落的昏黄照在马车之上，顿时徒增几分悲凉之意。于氏站在马车旁望着那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又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今儿她来这一趟，孟妩确实把该透露的都透露了，可是那些话落在于氏耳朵里，却叫她很难安心。

那两个还没露面的钦差对姜家来说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若是那俩人和裴晏是一条阵线上的人还好说......可偏生，那个姓陆的又是瑞王麾下的狠角色！原本姜家那么快就选择投靠裴晏，也是看在北地这边只有东宫一脉的人手的份儿上，到时候东宫若是真的能成事儿，那他们姜家不说功劳，苦劳总得有吧？若是东宫不幸落败了，那也是京城那边要操心的，怎么都不会牵连到远在北地的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