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六爷不仅是要处置金魁生的家眷,更是要给他们这批人一个下马威!姜老垂着眼皮跪在下边,汗水顺着脸颊飞流直下,在前头衣襟处晕开一片巨大的水渍。

“姜老,”沈欢的声音如同鬼魅,听得姜老浑身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往前跪爬了两步,额头贴地说道,“老奴在!”

“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除了李嬷嬷,我最信任你。”沈欢慢慢抬起一只脚踩在姜老的左侧肩头上,“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才是。”他看着脚底下垂垂老矣的姜老,苍白的脸上浮起几分狰狞,随即脚下使劲儿,在姜老的肩头重重碾了好几下。

姜老被踩得半边身子倒在地上,脑袋侧着紧贴地面,“咔嚓”,被踩踏的左侧肩头传来一阵骨头断裂的响动,姜老那瞬间青紫的脸上一阵阵冷汗扑簌簌落下,他微张的嘴巴里流出几道涎水,从喉咙里囫囵滚出来一声是字,算是应了沈欢的话。

沈欢面色如常,仿佛脚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死物一般,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动作良久,他才嗯了一声,吩咐人把姜老扶起来。

金魁生向来是个心比天高的角色,但他的胆子却一向小的很,能力手段也算不得出众,最重要的是,那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墙头草,所以沈欢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背叛又如何?他若是真能杀了那姓孟的小丫头,再或者能乱了裴晏的计划,那自己也能高看他一眼。可惜,那孬货也就是被人煽动着做了替死鬼而已。

他也不是聋子瞎子,自己手底下的人干了什么好事儿,沈欢从不是一无所知的。不过眼下他正是用人的时候,手下人那些花花心思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大事儿,他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姜老也好,其他人也罢,他知道这批人心思都是向着自己的,只要心是在自己这阵营里,这就够了。

至于这个金魁生,死了更好,他一死,也正好给其他人做个警示。

北地离京城不算远,那些弹劾宁旭泽的折子一路快马加鞭,两日内就送到了皇帝手上。东宫这边也听到了几句风声,一大早孟执书和墨相两个先去了趟尚书衙门,紧跟着便摇晃着进了东宫,和太子坐在一块儿把眼下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裴大人这次动手未免有些冲动了,宁旭泽这一支,谁都没活得下来。”墨相摸着胡子,眼底有些不大赞同。

他老人家能在朝廷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自然也和他小心行事脱不开关系。对于墨相来说,万事小心万事留个退路才是应该的,诸如裴晏这样贸然下死手,墨相打心眼儿里不赞同。

“没活下来是好事。北地十三郡这些年逍遥自在惯了,留着,也是个祸患。”孟执书对这事儿不可置否,裴晏怎么说也是他女婿,这事儿他自然得站在裴晏这边考虑才是。毕竟若是裴晏因这事情领了什么罚,簇簇那边指定也得跟着被连累。

墨相吹胡子瞪眼地瞥着他,孟执书今儿早朝时候就已经替裴晏说了一箩筐好话了,他当然知道这老货是为了女儿考虑,墨相倒是有心辩驳两句,不过又想到自家小七这次也要跟着去北地的事儿,他又哼了哼,到底也没接话。

太子端坐上首,低垂的眼睫盖住了眼底涌动着的情绪。他手上捏了一块太孙亲手雕刻的印章把玩着,语调透着几分轻快,笑道,“太师说的不错,斩草除根,才能免除后续一切危险。”

墨相苦笑了一声,他就知道,一轮上裴晏的事儿,太子肯定是百分百支持裴晏的。他连连叹了好几口气,说道,“话是这么说的,可裴晏这次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北地那边众说纷纭暂且不提,就说今日在尚书衙门里,徐长理那些人可没少拿这事儿做筏子,各个都明里暗里说裴晏如何不好呢。老臣也不是要说裴宴的不是,但这事儿,闹大了,对他自己也不利啊!”

墨相一边说着两手一边叠在一块儿啪啪拍了两下,一派无可奈何的模样,继续叹气道,“加上前儿沈欢闹了那一场,圣上对裴晏本就存了几分不满,如今再加上这么一遭,边上添几个煽风点火的,难说圣上会不会再对裴大人有什么意见。”

这做臣子的,最怕的可不就是君主的疑心了?这疑心一旦起来了,轻则丢官,重则丢命!裴晏和东宫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是不好了,东宫也难保。墨相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裴晏屠了宁旭泽一脉的事儿落在他眼底,自然就算不得是好事情。“照老臣来看,这事儿恐怕得叫裴大人自己先低个头,写个请罪的折子上来.......”

太子拧着眉,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一手转着印章,想了想,又道,“墨相说的也有道理......但这事儿欲之也尽力了,他不是都在折子里说了,请圣上把宁氏一脉迁出北地,再另找一人做族长吗?也算是给宁家留了一线生机了。他既不算有错,又何必写折子请罪?欲之在北地本就有些难做,若是真写了那份请罪折子,恐怕日后就要寸步难行了。”

墨相嘴角抽了抽,宁家一走,那留下的一大笔财产自然而然只会落到裴晏手中了,那可是北地三大世家之一的宁家留下的家产啊!他当然得尽力促成这事儿了。不过太子这么一说,倒是叫墨相脑子清醒了许多。太子对裴晏向来亲近,这次裴晏请旨前往北地让太子心底一直觉得愧对于裴晏,宁旭泽这件事说到底也不是裴晏主动出击的,至少明面上来看不是。

第399章 护短的太子

这样的情况下,太子自然不会看着裴晏因为这件事被群起而攻之,所以,东宫这边也不会放着裴晏受委屈的。更何况,太子顾虑的也确实不错,这请罪折子一旦写了,那裴晏怎么都会受影响。到底是自己太着急了些,墨相深吸了两口气,低低答了一句,“殿下所说有理。”

“这不是欲之的错,他也不过是反击罢了。”太子幽幽叹了口气,别有深意地道,“他做这些,都是为了稳定北地而已。那些上折子弹劾欲之残暴无人道的人才该反省反省,如今北地乱事频发,这些人不说帮圣上分忧,反倒是想挑起圣上对北地命官的不满.......这些人,到底怀了什么鬼胎?”

孟执书顺着太子的话不停地点着头,“殿下说的不错,眼下咱们就要抓住这点来帮裴晏说话。”

这俩人一唱一和已经开始顺着理出那些上折子弹劾裴晏之人的名儿来了,墨相心底长叹一声,他就知道太子肯定不会看着裴晏受委屈的!他还能如何?还不是只能加入他们了!

三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会儿,期间又招手叫了崔新进来吩咐了两句话。三个人在书房里直坐到下晌,墨相和孟执书才从东宫告辞出来。墨相上了马车直奔自己府上,人刚踏进门房呢,远远儿就瞧见一抹身影从前头影壁那儿窜过去。

“站住!”墨相抬手急急高呼了一句,前头那鬼鬼祟祟的身影顿时愣住,墨相赶紧提步追上去,“你又要往哪儿去呢?”

那妄图溜之大吉的身影被这一句话吓得一哆嗦,慢吞吞转过身来,顶着一脸干笑眨巴着眼瞧着墨相。不是墨七少爷还能是谁?

“祖父......那什么,我就,就是孟葵约我出去吃酒,就是在赏云楼吃酒,也不去别的地儿。”墨七顶着一脸憨笑,搓着手抬眼一下又一下瞥着墨相说道。

墨七少爷心底苦!打从东宫那边决定推他去北地以后,祖父对他的管束是越来越严了。不仅搬了一堆《刑统》之类的书到他跟前,而且也不许他随意往外头去了,就连明琅亲自上门来请,都得看祖父的脸色。他都快憋死在家里头了!

墨相半挑着眉毛,“和孟葵出去?你和芙姐儿说过了?”

“这不是芙姐儿回娘家看解三媳妇儿了吗?我也就趁着这个功夫去一会儿.......”墨七一声儿更比一声儿低,说到最后都要几不可闻了。

墨相瞧着这个孙子一脸怂货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打小就心性纯良,说白了就是个夯货,偏生他这样的性子又被点了去北地!那北地乱成那样,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多少坑等着,就小七这性子过去了,没有人看着点儿可怎么好!

好在北地那边还有个裴晏守着,小七媳妇儿也是个识大体的,只要小七能听他们的话,至少保住命是可以的。墨相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把个墨七叹得都不知所措了,只好眨巴着眼去看墨相身侧的老管家,老管家轻轻摇摇头,墨七只好又扭过头看向墨相,咽了咽口水道,“祖父,您这是怎么了?”

墨相的心声一点点聚拢回来,摇摇头顺带抬手挥了挥,“去吧,只许去赏云楼,可别再到外头乱七八糟的地方钻,这几天北地不平静,圣上那边恐怕不日就该叫你们启程了。你可得多注意些!”

原本墨七见到墨相回来了点头如捣蒜,一双眼睛亮的出奇,顺着墨相的话接连应了好几声,这就撒丫子往外牵了他那匹宝贝马儿一溜烟儿似地跑走了。

墨相负手站在门内,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小七这孩子,成了婚也还是没有半点儿长进!

一侧侍候的老管家最懂墨相的心思,弓腰俯身笑呵呵劝道,“七少爷最近已经很听话了,这次又是跟孟家那位小爷一道出去,指定不会乱来的。相爷放心就是。”

“孟葵那小子确实不错。小七能挨上他,我也放心。”墨相收回思绪,一边抬脚往里头走着一边神情严肃地和老管家说道,“你去给小七媳妇传个话,叫她今儿晚上立马就开始准备行装吧。享乐之物衣裳首饰都少带,药材之类的多带些,北地毕竟不比京城......”

“诶,老奴知道了。”老管家嘴上应了一声,心头却仿佛揣了个秤砣般直往下坠着。看来这次北地之行,对七少爷来说是凶多吉少了!

日暮时分,一护卫自禁中方向打马飞奔而来,在彭城伯府门外堪堪勒住缰绳,一下从马背上翻身跳下,对着门房出示了一面令牌以后,便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到了陆深的书房之内。

“陆世子,圣上有令,请陆世子和小墨大人明日一早立即启程前往北地!圣上交代了礼部,程仪和祭祀流程一律从简。”那护卫对着陆深微微拱了拱手,语气肃然地表明了来意。

陆深捏着狼毫笔的手顿了顿,一团墨渍糊住了纸张上写到一半儿的“忍”上。陆深若无其事地放了笔,一副不解地模样追问道,“钦天监不是算过出行的日子了吗?怎么圣上又突然改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隐在暗处的大常闪身出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那护卫手中,护卫掂了掂手上的荷包,默不作声地收进怀中,俯首道,“北地有急报传来,圣上担心裴大人独木难支,所以才做此决定。”

至于是什么急报,那就不是他一个小小护卫能够置喙的了。

“我知道了,有劳阁下跑这一趟。”陆深客气地说完,便挥手示意大常送人离开。待那侍卫一走,陆深便有些止不住眼底的兴奋之意,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

圣上的意思,他都听得出来。什么担心裴晏独木难支都是面上的说辞罢了,说到底还不是圣上对裴晏的疑心又加重了!本来因为东宫和明琅齐齐搅浑水,导致自己这边不能立马前往北地,可这次北地那边又起了乱子,这不就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了吗?

第400章 都是东宫的错

陆深简直高兴得想大笑三声,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次北地那边递过来的急报虽然没大肆往外传,但是该漏出来的风声却一点儿也不少。裴晏在岳城大动干戈,甚至快把宁氏一族给连根拔起!

这样大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京城这边,急报一进宫去,京城里凡是能拿到消息的人家都多少有些动作,预备上折子弹劾裴晏的人不在少数,瑞王一脉不必多说,就连几个保持中立的官员这次也都下了水掺和其中了。裴晏这一次,实在是下手太快太狠!这份狠心叫京城里不少人都有些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