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对沈夫人那份不伦的情感压抑了这么多年,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癫狂与痴心妄想。如今沈夫人早已成了粉红枯骨一具,沈欢心底的那份妄念便由沈夫人转到了裴晏身上......左右他也已经是孑然一身,自然不用再压抑什么。

这样的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裴晏沉着脸,冷冷笑了一声,“他倒是藏得稳当,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他心底藏了这么一份龌龊的想法。”

“从前有太多规矩压着,他不敢叫你们看出来。可眼下他自认没人能再管束自己,自然就不会顾忌那么多.......这事儿不能叫他闹起来,否则就是糟污了娘的名声。”孟妩直直看着裴晏,“从前,你和太子殿下看在他是沈家仅剩的血脉的份儿上,对他总是有些手下留情,这也是他笃定你会投靠到他手下的一个由头。再一个,他在外这么多年,早已经被执念冲昏了头脑,他觉得那个位置不该是圣上的,也不该是东宫的,他认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儿,都是匡扶正义。”

话已至此,孟妩也没了委婉揭过去的意思,盯着裴晏直白道,“他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他们那群人图谋了那么久,自然不希望最后落得一场空,所以沈欢才想着把你拉过去接替他的位置。在他心底,或许也有亲情,可那点儿情分实在太浅太少......抵不过他内心的妄念。”

第396章 你还有我

这话之前就一直堵在孟妩心底,眼下终于找到了机会说出来,孟妩心头也松了口气。见裴晏脸上情绪不好,孟妩抬手抚了抚他紧蹙的眉间,温声道,“你心底得做好准备。”

“我明白,簇簇。”裴晏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泛着丝丝冷意,“从我来北地那一刻开始,我和他就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之前还有饶沈欢一命的可能,可从他对簇簇下手开始,裴晏便知道,决不能再对此人手下留情了。

孟妩接着道,“那个李嬷嬷,说是沈家的旧人。她对沈欢来说还挺重要的,否则姜老也不会算计着想拿她的性命来挑拨沈欢对你的不满之情。她自己也有些昏了头,满脑子除了沈欢,再想不到别的......我的意思是,沈家旧人里,或许和她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裴晏身边的沈家旧人可不在少数。上次不就有个苏老背着他偷偷和沈欢有了联系吗?这种事儿,还是防患于未然最好。

这些话孟妩早不知道想过多少次,从见到李嬷嬷那近乎癫狂的样子开始,她便一jojo直在心底思索着该如何和裴晏提沈家旧人的问题了。孟妩微微咬了咬下唇,委婉道,“他们照顾了你多年,我也知道。眼下不少人已经上了年岁,或许,也该安排他们出府颐养天年了。”

她拿不准这些人中有多少个脑子不清醒,像苏老一样私底下和沈欢保持联系。她和裴晏如今正走在悬崖边上,他们不能赌、也赌不起。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把府上沈家旧人都送走,这是为了裴晏好,也是为了沈家旧人好。

裴晏自然懂她的意思,她说的这些,他也早有想法。于是他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凝重,说道“嗯,这事我会处置。”

孟妩抬眼看着他疲倦又沧桑的脸庞,一阵心疼之意顿时翻涌上来,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他的字,“你别难过,还有我陪着你。”

裴晏压下纷乱的思绪,答应了一声,大约是怕孟妩操心,他也没再提沈欢的事儿,只出去要了热水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便揽着孟妩躺下,又把人搂在怀里亲了亲孟妩的额间,带着几分满足道,“离天亮还有点儿时间,簇簇你陪我再歇一歇。沈欢的事儿你也不用操心,只好好养着身子就是。”

孟妩缩在他怀里乖巧非常的点头应着他的话,心底却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老天对裴晏太过不公,夺去了他父母的性命,又给了他那样一个狼窝子家族。圣上也好、沈欢也罢,双方都没有把他真正放在心上,他们不过是把裴晏当成一个至关重要的棋子罢了。唯有东宫尚且对他存有几分亲情,所以裴晏才会对太子、对东宫那般死心塌地。她心疼这样的裴晏。

他让自己别操心,别伤神,可她怎么能不操心。从她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已经足够闹出很多事情来了。等天亮了他们返回岳城,她和裴晏定然是要忙起来的。宁旭泽死了,可宁家还有旁人在,这些人要怎么安抚处置,也是一个大难题,再就是之前投于宁家门下的那些人,如今也得重新给他们做一番安排。这些人看着虽然官儿小,可往往就是这些小官最不能忽视。

常言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节处若是不做好了,很可能会给人可乘之机。他们得尽量杜绝这种失误。沈欢已经摆明了要争那个位置,而裴晏也和他站在了对立面上,眼下他们没法儿退,也不能退!他们不能束手就擒,否则,最后等待他们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死字。

孟妩轻轻叹了口气,裴晏闭着眼睛下意识把人越发往怀里带了带。孟妩微微愣住,轻声喊了裴晏一句,什么回答都没有,耳边只听到裴晏绵长的呼吸声。孟妩眨眨泛酸的眼睛,心上涌起一阵苦涩。裴晏受了这么多伤,吃了这么多苦,却还是对人存有善意。甚至对于沈欢,在这次自己被绑之前,他也没想过要把人往死里逼。这样的温柔人,上辈子却成为了世人口中的杀人狂大奸臣.......

所以上辈子,到底是谁引着裴晏做下当众射杀瑞王这样的蠢事?又是谁推着他一步步走上奸臣这个位置,是谁把他变成了一个令人谈之变色的恐怖存在?孟妩抬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心口,还有一点,是谁害得东宫上下皆惨死?

瑞王吗?不,瑞王远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况且上辈子太子在圣上和朝臣跟前可没有现在这般地位,直到东宫悬案发生之前,瑞王和太子之间也没什么大的差距。瑞王既然还有争位的可能,又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对东宫下手?况且,能把事情计划的那般周密详细又让朝廷完全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可不像是区区一个瑞王能有的手笔。

若真是瑞王所为,他也不会落得个被裴晏当众射杀的下场了。瑞王肯定不是东宫惨剧的主导者,更不可能是推动裴晏走到奸臣位置上的黑手,他顶多算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剩下值得怀疑的人里,陆深算一个。那是个极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瑞王身死以后迅速脱身并保住了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可这样的聪明人,最后也死在了裴晏手上.......上辈子陆深的死和东宫悬案已经隔了好几年的时间,而且裴晏是通过她的手来要了陆家上下的性命。照裴晏的说法,陆深是造成孟家败亡的罪魁祸首.......孟妩微微皱起眉来,孟家和东宫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绑死在一条船上的,若陆深真是造成孟家败亡的人,那他肯定也和东宫那场惨剧脱不开关系。

凭裴晏当时在朝廷里的地位与手段,要治一个陆深和彭城伯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他又何必从自己这边下手!所以说,当时朝廷里一定有什么人牵制着裴晏,让他不能够直接对陆深下手。

第397章 自作孽不可活

这样的人,要够聪明,要势力强大,同时又要对裴晏有威胁性......这样的人,除了沈欢,她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若一切都是沈欢所做,那裴晏到底发现了没有?若是发现了,又怎么不对沈欢下手?还有,圣上身死以后,沈欢为何不选择露面?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裴晏不得不背负上奸臣这个名号?接连几个问题一拥而上,挤得孟妩脑袋发昏,眼前金星直冒,晃得她不得不紧闭起眼睛。孟妩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先停下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如今她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儿还得先放一放,这会儿最要紧的,还是宁家那档子事儿,她得先收收心思,等回了岳城,还有的忙呢。

同一时分,四海楼内正满是沉寂之景。

楼下院子里一片狼藉,大理石所做的桌椅被人随手掀翻在地,前堂里挂着的红绸也被撕扯下半截,孤零零地耷拉在倒地的盆栽花木之上,通往后方楼阁的楼梯口处洒满了茶水,几只破碎的茶盏顺着阶梯骨碌碌滚落下来,墙上的书画也被人抓了个稀巴烂,整个四海楼仿佛被强盗洗劫过一般,透着一股破败之气。

一侍从刚处理完因为货物被劫持而上门闹事儿的商户们,目不斜视的大踏步穿过回廊直奔楼阁之上的屋子而去,楼阁内的景象也不比外头好多少,侍从在屋门外急急站住脚,就着里头忽明忽暗的烛火深吸了两口气,这才上前扣了扣门,直到里头传来一声沉沉的“进”字,他才推门垂首入内。

“六爷,外头那几个商户已经被请回去歇息了。刘掌柜正在底下善后。”侍从半屈膝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地朝上首的沈欢禀报道。

沈欢靠坐在中间一把太师椅上随意地“嗯”了一声,旋即慢慢拧过头去,从那微张的窗缝里瞥见天边泛起的一丝鱼肚白后,忽的低笑出声,“真是被他算计得明明白白。”

姜老往前一步,拱手道,“六爷,咱们现在手上的几桩生意,都遭了难,眼下账上抽调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补缺,商户那边闹得厉害,如今也只不过是靠着硬手段暂且把人压住了而已......还有那几个江湖帮派那边,也被人半路截了胡,如今他们那几个领头的哭得厉害,说是怕朝廷把他们当反贼给一撸到底,总之就是咬死也不肯交货......”他自然知道沈欢口中所说的“他”是指裴晏,不过姜老拿不准沈欢那一声低笑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只好强行起了个话头,把话引到正轨上来。

姜老越说越恨,那姓裴的就是个笑面狐狸!背地里居然来这么一手阴的,坑了他们大笔银子不说,还断了他们和江湖帮派的武器交易,这才是最要命的!没了武器,他们这群人拿什么和朝廷打?

沈欢脸色微沉,那几个江湖帮派嘴上说的好听,可真到了朝廷跟前,还不是只能服软认输?没有皇帝的许可,裴晏哪里有权派兵对江湖人士动手?说到底还不是那些怂货被人两句话就给哄住了,所以才打起了退堂鼓来。

那几个商户被人挑拨着上四海楼来闹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动不了他的根本。可江湖帮派那边拿了钱却不肯按约定上交武器给他们,这事儿,就大不一样了。

“把咱们手上几个庄子都先盘出去,把商户这边的欠款都补上。”沈欢沉着眼道,“被劫的货物也不用找了,他现在长本事了,既然动了手,就不会给我找回去的机会。”

姜老咬咬牙,虽然知道沈欢说的是实话,可他心头还是浮起几分不爽。

沈欢扫了一眼姜老,压根没把他的情绪放在心上,只接着道,“至于武器的事......拿了我的钱,又想反悔,这世上可没这么好的事儿!”他用指头咯哒咯哒地轻敲着桌案,慢慢道,“飞鹰堡那个小女儿不是刚刚回北地?安排个人过去,好好伺候这位大小姐。剩下那几个帮派也别叫他们闲着,多找几个人,好好热闹一场。”

姜老和一侧的暗卫同时垂首应了个是字,今日这一趟闹得,四海楼全然没落的半点好处!二人心底皆憋了一口气,愤懑之余,对裴晏的怨恨自然更深了几分。

那暗卫见沈欢停了话,便往前一步,说道,“六爷,还有一事。金魁生和他私下养的那几个护卫的尸首被装在两个麻袋里送了回来,送来的人是裴晏手底下的两个道兵。”

“既是起了异心的,丢出去喂狗就是,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报给我听。”沈欢一手支着下巴,曲起一只手指头轻轻敲了敲茶几,视线随着指头敲击桌面的声音慢慢扫过屋子里的几个人,“说起来,还得多谢欲之。若不是他出手,我竟不知道,我手下也有那样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废物。”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偏偏那落在人身上的视线,却如腊月寒冬里的霜雪一般冰冷刺骨,听得姜老几人寒意乍起,冷汗很快就顺着后背浸湿了衣裳。可哪怕如此,他们也谁都不敢动作。

这次六爷对孟妩下手,不仅没捞到半点儿好处,还损失了几多人手,更甚至被那裴晏釜底抽薪摆了一道,如今他们手上的几桩大生意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银子如流水一般哗哗往外赔,可偏偏他们还拿那姓裴的罪魁祸首毫无办法!

那裴晏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摆了他们一道不说,还把六爷给气了个半死,六爷刚从城郊赶回四海楼的时候,整张脸都面如金纸,要不是大夫来得快还有那药丸服得快,现在六爷恐怕都.......姜老捏了捏自己满是虚汗的手掌,压住心头几分忐忑,往下躬了躬身说道,“金魁生自作孽不可活,死了也是应该。请六爷消消气。”

沈欢咯咯怪笑了一声,一张苍白的脸孔抽搐了好几下,“自作孽不可活?”

第398章 别叫我失望

他半眯着那双桃花眼,视线继续从姜老几人身上来回扫荡着,一字一句地道,“去把他家里剩下的人都处理了,一条狗都不许放过。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今儿你们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给我看仔细,看清楚了。”

姜老和其余几个人后背冷汗直流的同时,连忙齐刷刷跪了下去,口中直呼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