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结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眶站在屋子门前,见裴晏过来,先屈膝见了礼,又朝他轻轻摆摆手,示意他动静小些,这才把那门往两侧推开,身子朝一侧让出一条道儿给裴晏进去。裴晏踮着脚尖,小心翼翼侧身进了屋子里,帘帐边上守着的云裳听见动静,立即起身要见礼,裴晏抬手免了她的礼,接着又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等着。云裳略一顿,从门缝里瞥见百结朝自己点头,这才无声地曲了曲膝退下去。
裴晏走到云裳方才的位置,小心的掀起帘帐,借着屋内仅剩的一盏灯火看向床榻上沉睡的孟妩。她侧身面向墙壁一侧,满头青丝散开,哪怕眼下睡得正沉,可眉间依旧是紧蹙着的。裴晏跪坐在床前,贪恋非常地望着孟妩的睡颜,眼底的情绪来回变化了一番,最后尽数化为浓浓的愧疚与心疼,在他眼底荡开一片波纹。
第394章 一腔委屈
他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孟妩的脸,可又怕自己把她吵醒,那只手只好挪到锦被上,小心翼翼地替孟妩掖了掖被角。裴晏就这么跪坐在那儿看着孟妩,眼底尽是眷恋。从簇簇被绑开始,他几乎就没合过眼,每每躺在床上他都忍不住去想,若是簇簇回不来了,那自己该怎么办?
要是没有簇簇,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住这份冷静,或许他会成个疯子,会不顾一切和沈欢同归于尽.......只要一想到簇簇可能会出事,他这颗心都像是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一样,疼得不能自已。
还好,还好他赶上了,还好簇簇没有事。裴晏痴痴看着孟妩,一阵悲从中来,须臾之间泪水便沾满了他一整片衣襟,裴晏却恍若未觉一般,只呆坐在那儿,半晌也不曾动一下。即便如此,他的一只手也还紧紧握住孟妩的一缕青丝,像是握着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轻易不肯松开。
外头云裳和百结各站在一侧门前,顺着门缝往里瞧了好几眼,从大人进去到现在也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大人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看得百结和云裳心底担忧的不行。大人这几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几个都看在眼底。
现在夫人好容易脱困了,大人可不能再有什么事儿!
百结踮脚往门缝内又看了两眼,见裴晏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她终归有些忍不住,提了裙子直奔抱剑靠在廊柱底下的青卓跟前,把里头的事儿说了声,“.......你进去劝一劝吧,大人从白日到现在滴水未进,饭食更是动也没动过,我瞧着他的脸色和夫人相比也差不了多少!眼下夫人本就病着,大人可不能再倒下了。再说了,夫人刚睡下,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你去劝劝大人,让他去隔壁歇一歇也好。”
青卓望望屋子那边,收回视线朝百结摇摇头,“我劝不动主子。主子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呆在夫人身边,你们不用管了。”
百结还想再说两句,可青卓却已经抱着剑拧过头去,云裳也赶了过来,伸手拽拽百结的衣袖,朝她摇摇头,随即拉着百结走到一侧的阴影里,低声道,“就随大人去吧。你我在门外守着,随时听里头有没有叫人进去伺候就是了。”
“这怎么好,大人要是着了凉......还是叫青卓去劝劝。”百结摇摇头,转头又想去找青卓却被云裳一把拉住了。
“你让青卓自己呆会儿吧。长风的死,青卓还没放下呢。”云裳抓紧了百结的衣袖,视线朝对面不如往常那般活跃的青卓那边瞥了一眼,声音压得比方才更低了些。
百结一愣,跟着把视线落在青卓身上,眼底忽的带了几分心疼与不忍。长风对于青卓元锦几个人来说,和家人也没什么分别。他的死对青卓等人来说无异于是一场难以磨灭的痛楚,青卓变得消沉,也是人之常情。唉,百结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云裳的话。
云裳见她听进去劝了,一颗心又落回了肚子里,拉着百结又站到了门前候着。
善庄里的下人早被胡贾打发了下去,他自己则背着手走到青卓身边站住脚,抬头望望天上的明月,低低叹了口气,“那些人你们都杀了?”
“嗯。”青卓抱着剑,也不看他,“主子说了,不能叫他们对夫人的名声造成影响。”
胡贾眼底浮出几分欣慰之意,不留活口,这才对。他扭头看看身边的青卓,满肚子劝慰的话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紧跟着他抬手拍了拍青卓的肩头,“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算替他报仇了。”
青卓抓着剑鞘的手青筋凸显,他抿了抿唇,语气坚定无比地道,“这还不够。主子说了,有朝一日,那些人都会去地下给长风他们赔罪。”
他口中的那些人,当然不是指那几个暗卫,而是在背后操控这事件的沈欢!看来,裴晏是打定主意要和沈欢死磕到底了。胡贾心底忽而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裴晏和沈欢撕破脸,对于夫人来说才是最好的处境。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时间一点点走过,也不知过了多会儿,孟妩终于从沉睡中逐渐清醒。她喉咙里传来一阵炽热的灼痛感,孟妩皱着眉,正想让百结给自己倒杯水过来,一抬手却摸到了一张略凉的面庞,紧跟着一阵惊喜的声音在她耳边上响起,“簇簇!你醒了?可是要喝水?”
孟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脑袋里尚且一片迷茫,眼前的朦胧景象逐渐被裴晏沧桑的脸所取代,裴晏扶着她坐起身来,又把人揽在自己怀里,小口小口地喂她喝了半碗温水,孟妩才慢慢回过神来。
“怎么样,可好些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裴晏放下茶盏摸摸她的脸,满眼疼惜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欲之......”孟妩摇摇脑袋,靠在他怀里仰头看着裴晏的脸,声音极细地唤了一句他的字,她被他完全搂在怀里,鼻间尽是熟悉的味道,这一阵的暖意让孟妩忽的有些心酸,眼泪就这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在呢,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簇簇。”裴晏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自己一松手,怀里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了一般。
没见到裴晏的时候孟妩还能强撑着疲倦把该吩咐下去的事儿一一交代清楚,可眼下一见了裴晏,这几日的委屈和忧虑顿时逆流而上,直接冲垮了孟妩心底最后一根防线,她毫无顾忌地扑在裴晏怀中抽泣着。
那宛如猫儿一般低低的抽噎声叫裴晏听得心都痛了,他环着孟妩的肩,轻声细语的哄了她好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沈欢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孟妩止了抽泣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跟个娃娃一样扑在裴晏怀里,脸色忽的一红,忙就着裴晏的手勉强挪了挪身子。
裴晏也没拦她,只顺势扶起孟妩身后的软枕,好叫她靠坐得舒服一些,“我来了没多会儿,见你睡着就没吵你。外头的事儿有元锦和百晓生看着,你放心。”
第395章 情分与执念
“还说没多会儿,”孟妩伸手过去抚了抚他衣裳上的褶皱,手心顺势而上,摸到裴晏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心疼道,“你定然没休息好。眼睛都红了。”
裴晏把她的手握住,感觉到孟妩掌心一片凉意,他便把孟妩的两只柔荑捧在掌中给她暖着手,坦然道,“嗯,是没休息好,没有你在,我怎么都睡不着。你身子怎么样?饿不饿,我叫他们去弄点儿吃的进来?”
孟妩摇摇头,“大夫都看过了,说没什么问题,好好养着就是了。我刚回来就喝了碗参汤,现在也不饿。京城那边有没有消息来?”
裴晏替她拢了拢锦被,点头道,“没什么大消息。就是明琅那边递了口信来,说这次朝廷派往北地的人选都定了。墨七和陆深领头,再带一个田将军家的小儿子田晖做副手。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启程了。”
孟妩听着这话,低声道,“圣上这次倒是顾了个周全,谁都没偏颇。”墨七是东宫一脉的,陆深背靠瑞王,至于田家,那是圣上亲信之一,这一次圣上派他们三个人过来还真是不偏不倚。
裴晏嗯了一声,把孟妩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笑道,“多亏了岳父大人据理力争,才把圣上要独派陆深来北地的念头打消了。只要不是陆深那边独自前来,那一切都好说。”
墨七虽然是个憨货,可对付陆深那样的老狐狸,憨货也有憨货的好处。有他牵制着陆深,裴晏也能轻松些。孟妩松了口气,往后靠在迎枕上,看着裴晏问起宁家的事来,“宁旭泽一脉全都死绝了,宁家算是元气大伤,你打算怎么安顿剩下的宁家人?圣上那边收到消息没有?”
宁旭泽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虽然已经身死,可判决的事儿还是得交由皇帝处置。
“我已经让人递了折子上去,照我的想法来看,宁家剩下的人迁出北地十三郡,另找地方重起炉灶是最好的。我把我的想法都写在折子里了,至于要怎么安顿宁家,还得看圣上的意思。”裴晏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失去了宁旭泽,宁家就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罢了。你别担心,他们对我造不成威胁。”
孟妩自然知道裴晏的本事,他既这么说了,想必宁家的事儿也都不算什么麻烦。她顺着裴晏的话音嗯了一声,往上挪了挪身子,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问道,“青墨怎么样了?还有长风.......”
说到这儿她话音一哽,闭上眼睛微微偏过头去,想继续往下说,可话到了喉咙口又再度哽住。
“她没什么大碍,将养两天就能回府了。”裴晏了然,十分自如地接过话去,替孟妩撩开耳侧散乱的发丝,柔声道,“长风和其他几个道兵都已经回龙虎山了,是师傅派人来接他们走的。”
孟妩眼角滑下一滴泪,闭着眼睛良久,才低低道,“是我害了他。”
她若是一开始没有说让他们往外冲这种话,长风也不会拼命掩护她撤离,也就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裴晏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渍,轻轻把人搂在怀中拍了拍,声音细缓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等北地平定了,我带你回龙虎山看看长风他们吧。”
孟妩无声哽咽地点点头,心里涌起一阵阵悲怆之意。她护住了青墨,却没护得住长风和其他人。她沉默地倚在裴晏怀里任由自己流了一会儿泪,直到情绪稳定地差不多了,这才往回挪了挪身子,抬头看着裴晏说起正事来,“沈欢这次并没有对我下死手,是因为他们内部乱成一团,各自有各自的想法。那个姜老不想你投靠沈欢,而沈欢自己又巴不得把你笼络到身边去。这次他们没成功,就一定还会有下次......我觉得,他对你的执念有些深。”
裴晏有些意外孟妩话中的肯定,疑惑道,“他和你说了什么不曾?”
孟妩垂着眼帘,隔了一会儿,才把李嬷嬷和姜老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还有沈欢,他也来见过我一次,就在你们赶来前不久,他提到了阿娘,也就是沈夫人.......”她顿了顿,还是把沈欢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裴晏。
沈欢毫不掩饰自己对沈夫人那份不同于亲情的特殊情感,孟妩能感觉出来,裴晏自然也不例外。他听着孟妩的话,眸中情绪由错愕转为惊怒,最后尽数归为死寂,融在他黑沉不见底的眼眸当中。
“欲之,”孟妩抬手摸上他的一侧脸颊,有些担忧地道,“他对你的执念,恐怕就是从阿娘身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