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极有耐心，听她说完话，便呵呵笑起来，依旧是一派温和的模样对孟妩说道，“大夫六爷那边就有，夫人若是不舒服，就先忍一忍，明儿六爷自然会派大夫过来。”

孟妩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这老嬷嬷温和的笑意底下尽是要吃人的凶恶感，她强压下那份剧烈翻涌的恶心感，似笑非笑地道，“这样啊，这么说来，我这条命对六爷来说还算要紧的。”

“夫人的命自然精贵。”老嬷嬷语调如常，手上的动作慢了两分，“不过，老奴劝夫人一句，六爷和表公子到底是一家人，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从前六爷被奸人所害，不得不藏匿身份流落北地，可如今不一样了，皇帝的罪己诏早已经下过，六爷的身份也公之于众，这几日夫人也瞧见了，岳城百姓们对六爷可是相当认可的。表公子也一定会理解六爷的。夫人您就不要想着挑拨表公子和六爷之间的关系了。”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六爷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只要表公子和六爷冰释前嫌了，往后这天下，还不都是沈家的人说了算？夫人，你说是不是？”

那老嬷嬷咯咯笑起来，脸上忽的显出几分癫狂。

孟妩双手紧紧抓着衣袖，面色苍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疯子！沈欢是个疯子！他真打算要篡位！

“夫人您别害怕，六爷不会伤害您的。至少当下不会。”那老嬷嬷伸过手，轻轻拍了拍孟妩的肩。

孟妩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身子，面无血色地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要害死欲之吗？”

“怎么会？”老嬷嬷唉唉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浑浊的双眼里泛出几分怀念的意味，拉长了语调道，“六爷最喜欢表公子了。这也是缘分，当初家里头那么多表公子，可六爷也只喜欢裴家的表公子！就连太子，六爷都不喜欢。六爷说过，皇帝那个人功利心太重了些，大小姐嫁给皇帝，六爷就极度不喜。连带着太子他也不喜欢。”

这话听得孟妩心惊胆战，这人疯了不成？她说这些话，随便一句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第385章 病一场

他们自己疯癫不要命也就算了，还妄图把裴晏也拉下水！恐怕在沈欢心底，裴晏就是个极有利用价值的物件罢了。这辈子裴晏身边有自己，又有东宫，所以沈欢出此下策，想借着自己来要挟裴晏。那么上辈子呢？上辈子东宫出事儿之后，裴晏射杀瑞王搅乱朝政，自此背负上奸臣这个名声的背后，沈欢，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这个念头涌起来的一瞬间，孟妩顿时觉得眼前一花，那种浮躁与不安的感觉让只叫她坐立不安，眼前满脸笑意的老嬷嬷落在孟妩眼底，就更加是叫她心头一颤。上辈子裴晏被称为奸臣，大概也和沈欢在背后挑拨脱不开关系！

孟妩深吸了两口气，拧过头去看向窗外，她如今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老嬷嬷多话了，她知道他们都已经疯了，为了沈欢所谓的匡扶正义，他们自己疯了不算，如今还妄想拉着裴晏下水，她和这些人无话可说。

那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裴晏幼时跟沈欢是如何亲近的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孟妩，“夫人，你说，当年这样要好的两个人，如今怎么就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呢？夫人也会觉得可惜吧？”

“都是你们自己的妄念罢了。”孟妩轻声答了一句，却依旧不肯转过头来看她。

老嬷嬷浑浊的眼睛里涌出几滴泪来，顺着松弛苍老的脸颊往下落着，一滴滴连成了串。她低低地叹气，仿佛全然没听到孟妩所说的话一般，失落地道，“六爷说过，他不怪表公子。表公子如今只是年纪太小，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只要表公子这次好好听六爷的话，他们还会回到从前的。”

孟妩看着坚定不移地老嬷嬷，心里的不安越发加重了些，她得抓紧时间想法子递消息出去，这两天宁家刚刚出事儿，沈欢就算没在明面上跟着宁旭泽一块儿动手，但私底下肯定也有掺和，他恐怕也不想被朝廷那边的人紧盯上，再加上沈欢估计也想借自己失踪的事儿刺激刺激裴晏。所以他就算要和裴晏谈判，也不会赶在这种时候撞上去，因此自己大致还能有一两日的时间来缓冲。

这次，她不能再看着裴晏被沈欢拉入深渊。

于氏亲自去了一趟裴府，金嬷嬷在垂花门处迎了人，客客气气地把于氏请到了上院坐着喝了两杯茶，金嬷嬷全程赔笑伺候在一边儿。于氏一面和她打太极说着客套话，一面转着眼珠子把这屋子里都打量了一遍。

从前她也来过几次裴府，这次过来也没觉察出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眼前这个金嬷嬷太热情太客气之外，于氏瞅着边上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一切都很正常，心底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却更浓了些。

她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第二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又叹了口气，一脸担忧地对着金嬷嬷道，“像这样贸然上门来拜访，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我也是着急，一听说裴夫人病了，我这心里头就一刻也不安稳，总挂心着，今儿若是不来这一趟，我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金嬷嬷坐在一侧的矮凳上，也跟着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夫人从前在闺中就身子娇弱，昨儿被一通吓，受不住也是常有的。夫人一回来就说身子不舒服，百结紧赶慢赶的去请了大夫过来，一瞧，说是受了惊，再加上在马车上吹了冷风，来回这么一折腾，病了也正常。”

于氏听到这里，一颗心顿时放松下来。昨日孟妩刚到金轮寺的时候确实也说过不大舒服，这点她记得很清楚，她捏着茶盏顺着金嬷嬷的话连连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金嬷嬷的表情说道，“北地这边和京城的气候确实差的多了些，她刚来，病一场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也省的外头那些麻烦人麻烦事儿来污遭了她的眼睛。”

“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叫夫人这几日都静养着，外头的人一概不见。不过，姜大夫人您也算不得外人。所以夫人才叫老奴请您进来说说话，也省的叫您费心想着。”金嬷嬷看着于氏，神情平和非常，“难得大夫人您来这一趟，我们夫人也说了，叫您只管坐着喝喝茶，多待会儿再回去。上次包给您的那些香粉香露想来您也快用完了，一会子让云霓包些给您带回去。”

于氏才刚落下的一颗心立马又提溜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慢慢落下。孟妩分明前几天才叫人给她送过香粉香露，这么几天哪里就能用完了？可金嬷嬷说这话，分明是想叫自己在裴府多呆一会儿！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孟妩真的出事儿了？于氏这会子是连茶都喝不下去了，一下把杯子搁在桌上，呆愣着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裴夫人，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了，躺着休息几日，等这段日子过去了，就没事儿了。”金嬷嬷扬起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于氏一颗心顿如沉落海底，面色陡然变得惨白，嘴皮子抖了好几下，半晌说不出话来。真被老爷说中了，孟妩真的出事儿了！如今金嬷嬷虽然没明着说孟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让自己帮忙遮掩着吗？

看金嬷嬷的样子，孟妩恐怕也不是真的病了或者伤了.......而能让裴家传出孟妩病了不能见客这话的理由，很可能是因为孟妩根本不在府上！于氏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强笑着跟金嬷嬷说了些旁的话，大多是旁敲侧击的打听孟妩的消息。

金嬷嬷语气平淡依旧，神情却有些晦暗，“姜大夫人放心，我们夫人没有什么大碍。”

好容易挨到半个时辰过去，于氏再也坐不住，起身辞了金嬷嬷出来上了自家的马车，等进了家门，于氏下了马车，就着丫头的搀扶愣然在二门处站了一会子，随后招手问了问一侧守门的婆子，知道姜臣年在府上，于氏忙提脚往书房过去。

这事儿事关重大，她得告诉老爷一声才是！

第386章 万分牵挂

夜色渐深，裴府里一片安静。

孟妩出事以后裴晏便推了外头所有的事情，一头扎在自家书房里找线索。好在宁家那边的事儿他都处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有姜臣年和百晓生盯着，也不用他多费心。各官员的奏折昨日便快马加鞭送往皇帝那边，宁家剩下的人除了外嫁女之外如今都被暂且看押了起来，方才百晓生来了一趟，把宁家那边后续的事情禀报了一番，裴晏又交代了些要紧的关键点，便挥手把人打发出去了。

书房里顿时又寂静下来，裴晏双手撑着书案，额上落下几滴汗水。从簇簇失踪以后，他几乎没合过眼，东西也吃不下去，如今自然是有些累不住了。裴晏站着缓了一会子，又深吸了两口气，重重地往后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捏着眉心处。

他派人去看过了，簇簇出事的那处地方不见什么狼藉，明摆着就是被人给收拾过。所以眼下沈欢肯定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出去，他肯定在等着宁家风波过去之后再借机用簇簇来要挟自己做事儿.......眼下簇簇应该是安全的。至于沈欢会把簇簇藏在什么地方，他也大致有了些头绪，青卓已经赶过去了，眼下只要等青卓回来就行。

虽然心底知道簇簇没事儿，可裴晏还是忍不住心乱如麻。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挡住双眸怔怔出神起来。他前二十年从未想过能有人让自己牵挂至此，可是和簇簇成亲以后，他这心里头顿时就多了一个人。知道簇簇被绑以后，他心底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块一样！他睁开眼睛，盯着房梁许久，那混乱的思绪也没有半分理清的意思。

簇簇一向聪明，她眼下定然也在想办法联系自己，他不能让簇簇落在沈欢手里太久。沈欢，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沈欢了.......裴晏捏着拳头，心底忽的涌上一阵恨其不争的恼怒感来，他从未想过沈欢会对簇簇下手！就是他这样的心态给了沈欢可趁之机！他恨沈欢，也恨自己，两股恨意纠缠上来，叫裴晏脑袋一下接一下地疼，他嘶了一声，抬手重重锤了一下茶几。

云裳拎了食盒过来，瞧着那里头透过窗户纸漏出来的光亮站住了脚。檐廊下正抱着手发呆的元锦听到脚步声立时回头瞥过去，云裳朝他微微屈膝，又把手上的食盒往上提了提，元锦立时会意，提脚朝云裳走过去，站在他她跟前一把接过食盒，低声道，“我送进去吧。”

“诶。”云裳应了一声，又踮脚往那紧闭着门的书房看了一下，眼底的焦急掩盖不住，“夫人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了？”

元锦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消息也不能往外说，这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你先回去吧。”

云裳急的不行，可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好拽着元锦的袖子央着他一定要尽快救出夫人，得了元锦保证以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上院。虽然孟妩不在府上，但是为了不叫人看出破绽来，她和百结还是得值夜伺候。

元锦拎着食盒敲了敲书房门，等里头传来一声沉沉的，“进”，他才推门而入。

“主子，先吃些东西吧。”元锦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放在一边的矮几上。

裴晏缓缓睁开眼望过去，瞧见元锦端出来的那一样样精致无比的菜品，心里头忽然又涌起一阵酸痛。沈欢固然不会伤害簇簇，可这吃穿用度上，他自然也不会照顾簇簇周全。从那天以后，他就食不下咽，这府上没了簇簇，他便觉得干什么都不是滋味。

没成亲之前他一向不在乎吃穿住行，顶多就是交给下头的人操办罢了。他那时候整日在外做生意、帮太子办事儿，也没空考虑这些。直到簇簇嫁过来以后，他才体会到什么叫过日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家中有簇簇操持、回家以后能看见簇簇缩在软榻上看书，可是从那天以后，这家里他怎么都呆不习惯。

没有簇簇在身边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父母身亡的那年。心里空落落的，直叫人难受的紧。

元锦放好了碗筷，一抬头瞧见裴晏还在痴痴发愣，忍不住出声又喊了他一句，“主子。”

裴晏回过神来，摆摆手，“出去吧，我没什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