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裴晏声音里带着几分喑哑，他脸上的血污都没来得及擦洗，如今整个人身上透出几分颓然，和往日里那如玉般的模样大相庭径。

金嬷嬷点头如捣蒜，夫人被绑，她自然是心急如焚，可如今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替夫人瞒住这件事。这世间对女子一向不公，夫人被绑的事儿若是传扬了出去，日后那些风言风语一旦起来，谁都没法儿压下去！这时候若是一步走不好，夫人的名声和性命都得完蛋！

从上院一出去，金嬷嬷便立马叫了百结云裳过来，这两个都是夫人贴身伺候的人，瞒着谁都不能瞒着他们！

百结和云裳听完吩咐，两个人脸上的血色齐刷刷退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如坠冰窖。两人也顾不上心底一阵五雷轰顶地不安感，便被金嬷嬷指使着进了内院上房“伺候”起生病的孟妩来。

接着又是派人去请大夫，又是安排熬药，金嬷嬷板着一张脸把内院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拉过来训了一通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夫人病了，这几日没有允许都不准踏入上房一步，有什么事儿，拿过来找她报也是一样的。丫头婆子们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知道金嬷嬷在孟妩跟前的地位有多重，一个个的领了吩咐也没敢多问，这就退下去照常办事儿了。

等这些人散了，金嬷嬷憋着的一口浊气才散了出来，她手脚发软的往后挪了两步，没歇多会儿，便又强行打起精神来叫人拿了这几日各家递过来的帖子，让一个小丫头写了回帖，说孟妩病得严重，这几日都需要静养着。

裴府书房里的灯一直燃到后半夜，直到元锦青卓劝了三次，才把裴晏劝回去歇下。

竖日于氏才回了府，便接到裴府递来的消息，说是孟妩被刺客吓到了，一回去便一病不起，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于氏心底满是疑惑，打发走了传话的丫头，便叫自己的贴身嬷嬷从库房拿了一棵百年人参去了趟裴府，不过半个时辰，那嬷嬷便转回来了，说是没见到孟妩，只见到了她身边的金嬷嬷和贴身的大丫头，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担忧，那上院里也都是一股子药味，瞧着，倒像是真的病了。

于氏眼底疑惑更甚，昨儿在金轮寺里，要说谁胆子最大，可不就是这个孟妩了？她连杀人都能不眨眼的看完全程，怎么突然就说被刺客吓到了？她揣着一肚子的疑惑，打发了嬷嬷下去，晚间等姜臣年一回来，便迫不及待把这事儿说给他听了。

“好好儿的，怎么就突然病了？莫不是宁家那边出了什么意外？”于氏怀疑的话才说到一半儿，便被姜臣年摇手直接打断了，“不可能，今日宁家满门已经被官府看押起来了，几个相关官员的请罪折子还有指明宁旭泽罪状的折子已经快马加鞭递往京城了。这事儿，宁家完败于裴晏。”

第383章 沈家旧人

于氏听到姜臣年这么一说，心底的疑惑顿时消去了大半，“那就行，只要裴晏没事儿，咱们家也就没事儿。”

姜臣年随意点点头，先抿了口茶水。他脸上的疲色依旧，打从早上开始他就没能闲下来，一直忙活到天将黑他才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脱出身来，如今他上了裴晏这条船，再想下去就难了。那就只能盼着裴晏别出事儿，否则，姜家恐怕会落得个比宁家还惨的下场。

想到宁家如今破落的模样，姜臣年身上便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裴晏这个人做事儿太绝，那宁家长房那支居然真的一个不留，甚至宁旭泽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孙子都被人一并给处置了.......这份狠意，当真是叫人心惊胆战。姜臣年想想演武场上那到现在都还没干透的血，喉咙口便涌起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来，叫他忍不住又往嘴里灌了几口茶水。

“哎，这事儿也真是闹得麻烦。宁家和裴晏互相算计，结果却要把咱们给拖下水。你今儿回来的这样晚，肯定是裴晏那边又弄了不少事儿叫你做吧？”于氏一边拿银勺子搅弄着碗里的燕窝，一边低低抱怨道，“他怎么说也是个从二品，是北地十三郡里官位最高的，这种大事儿怎么自己不看着点，倒是都交给你们来做........”

姜臣年听着她的嘀咕，凉意顺着舌尖往下涌，直穿五脏六腑，这份凉意叫姜臣年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几分，他忽的皱起眉来，抬眸盯着于氏，厉声追问道，“你派去的婆子没见到裴夫人？”

于氏先是莫名其妙，怔愣了一会子，这才道，“没见到啊，这不是跟你讲了，说她被惊到了，病得严重，哪里能见得了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今儿估计在金轮寺里都是强撑着的.......”

姜臣年脸上的疲色逐渐转为灰败，急急打断了于氏的话，“你明儿一早就去一趟裴府！若是见不到裴夫人........”姜臣年话音往下压了几分，“若是见不到，你出来也要对旁人说见到了。”

“什么见到见不到的，你疯了不成？”于氏声音里夹着几分说不出的况味，她觑着姜臣年沉如锅底般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臣年神情里透着浓重的不安，几乎连手上的茶碗都没能端住，“方才在军营那边裴晏听下头的人说了两句话就匆匆离开了。照理来说，今儿这事情事关重大，他应该亲自盯着才对。可他走的太急了.......我原先也没多想，直到听你说了裴夫人病了的事情，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于氏紧紧盯着姜臣年，见他如此，心底也蓦地一沉。看来她第一直觉猜的果然不错，孟妩应该是出事儿了！

“我是跟着她一道去金轮寺的，如今她出事了我却好好儿的，你说裴晏会不会.......”于氏霎时间有些慌乱起来，这俩口子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这裴晏若是要把孟妩出事儿的由头算在她身上，她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行了！”姜臣年厉声打断于氏崩溃的话音，疾言厉色地道，“你就按我说的做，明儿带着东西去一趟裴府，甭管见没见到人，回来以后都得传个消息出去，就说裴夫人身子不太好。记得别叫人看出破绽来。”

于氏被他这难得一见的态度惊了惊，整个人懵了好一会儿，这才喃喃点着头应下来。夫妻俩一时间陷入沉默，各自的一颗心都在不停地往下坠着。

宁家和裴晏的这场争斗，恐怕还不止是眼前他们看到的这么简单。背后，定然还有一股势力在和裴晏纠缠。姜家如今立场鲜明，他们只能盼望着裴晏往后能顺利大权在握。

孟妩刚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昏沉，眼前一片黑暗更加让她觉得难受不已。她抬手摸了摸身下，是一层薄薄的棉絮。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她慢慢转过头去，嗤啦一声响，一盏油灯便燃了起来。

借着那火光，孟妩看清楚了这儿的景象。

是一间布置十分普通的屋子，除了她躺着的床榻外，便只有一张方形桌子，临床尾处，有一扇完全封死的小窗。这屋子里除了孟妩，就剩下那个举着烛台的老嬷嬷，她见孟妩看向自己，便朝她笑了笑。

“夫人醒了，就先吃点儿东西吧。”那老嬷嬷把手上的灯火放在桌上，这便挪到了孟妩身边，也不等她回答，先扶着孟妩坐起身来，又往她身后垫了个靠枕。

孟妩浑身绵软，嗓子眼儿里一阵冒火似地疼着，她皱眉打量着这个老嬷嬷，看着她把一碗米粥送到自己跟前，这才往低低问道，“我身边那个丫头人呢？”

“老奴见到夫人的时候，便只有您一个。不过夫人放心就是，六爷是不会轻易伤害表公子手下的人手的。”老嬷嬷用勺子舀起一勺米粥，递到孟妩唇边，好心劝道，“夫人已经昏睡了一晚上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听到这老嬷嬷提起六爷两个字，孟妩心里的防备顿时更多了些，沈欢把她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对于沈欢来说，她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牵制裴晏！

孟妩一手紧紧拽着衣襟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起来。

那老嬷嬷见她目光发直地看着前方，忍不住又唤了她两声。孟妩一下回过神来，视线落在老嬷嬷身上，慢慢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沈家的人？”

这个老嬷嬷年事已高，说话谈吐和一身的气质却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她这个年纪也干不了别的事情，沈欢还能把她好好儿的养着，足以见得这老嬷嬷对于沈欢来说不一般。能让沈欢这么用心对待的，除了当初沈家的人还能有谁？

老嬷嬷笑笑，“夫人果真聪慧。老奴是老夫人的陪嫁，当年，老奴也抱过表公子呢。”

第384章 癫狂之言

孟妩听她提到裴晏，神情里有几分恍然。她被沈欢绑走的事儿传回去，欲之一定着急坏了。他们这次都太不小心了，光想着和宁家交手，却忘了沈欢这个在背后虎视眈眈的角色。或者说，他们高估了沈欢的良心。

老嬷嬷见孟妩又目光发愣地出神着，笑着把手上的米粥往她跟前递了递，再度劝道，“夫人先吃些东西吧，身子是自己的，若是因此累了病了，到头来不舒服的也是夫人自己。”

这语调温柔极了，一副就为了她考虑的模样，可话中的威胁却是再明显不过。孟妩抬眸和她对上视线，半晌才伸出手去，接过那碗米粥自己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这老嬷嬷说的不错，身子是自己的，她还得攒足精神想法子给欲之递消息，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垮下去。

老嬷嬷见她肯吃东西，唇边的笑意便更浓了些，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床边那只小马扎上，拿过桌上那勾到一半儿的团花扇一边垂头继续勾弄，一边慢慢对孟妩道，“夫人在这儿住着，也就是清苦些，吃的喝的自然比不得夫人在府上那般精细。不过，六爷也不会为难夫人，等表公子那边按着六爷的吩咐办了事儿，夫人您就可以回去了。”

孟妩安安静静地喝完了米粥，再不见刚醒来时候那般慌乱着急的模样。老嬷嬷这话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沈欢抓她来，就是为了借此威胁裴晏。对于现在的沈欢来说，他肯定希望裴晏能够投靠他吧？所以从他们进入北地开始，沈欢那边的小动作就一直没断过。

这次更是借着宁家做靶子，将自己给绑过来了。他既然还要用到自己，那么短时间内自己的安危肯定不会有问题，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量摸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再想法子把消息给递出去。她被绑的消息肯定不能外传，否则不仅仅是她的名声要完，皇帝对于裴晏的信任，恐怕也会就此一落千丈。

孟妩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吃过东西以后靠坐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子，等精神恢复了些，便让老嬷嬷带自己到后面的净房里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以后便和老嬷嬷并排坐在一处，一边看她勾花，一边透过窗打量着屋外的景色。

屋外云层上洒下一层薄淡的月光，给那片竹林也笼上一层雾色。孟妩瞥了眼墙角的滴漏，估摸着现在大约是戌时，也就是说，从自己被绑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三个时辰。她伸手捻着身上的衣裳，这料子不算华贵，衣袖上头绣了片近来在岳城女子间很受欢迎的菡萏图案，裁衣的手法也有些粗糙，瞧着就是城里随意找了家成衣铺子买来的。方才在净房里她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知道这院子里如今只有她和这老嬷嬷两个人，所以这身衣裳自然只可能是给她准备的。

她刚把衣裳拿到手的时候，这簇新的衣裳甚至还没来得及压平上头的褶子。想来应该是刚买来不久。岳城城郊周边有多处田庄和村落，成衣铺子却只在岳城北市里有经营，再加上衣袖上这片菡萏图案，孟妩推测这地方离岳城应该不算远。

也就是说从这儿到岳城来回大约要用三个时辰.......岳城北部接壤的都是蓟城等富庶之地，附近也有军营所在，东部则靠近鸿蒙军所在地，西部也是兵家重镇，只剩下南面临近各处田庄村落，最适合用来藏匿行踪。

岳城之南.......她记得胡贾在这边弄了一处善庄！这善庄用的是胡贾一个侄儿的名义！孟妩忽的坐直了几分身子，那老嬷嬷抬眼看着她，“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孟妩垂着眼皮，压住心底那份躁动，“我身子不大舒服，这附近有什么大夫或者行脚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