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完饭，孟妩便坐在炕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百晓生编纂的那册《北地世家夫人录》，才翻了没两页，百结便打了帘子快步走进来，直奔孟妩跟前服了服身子，一刻没停地把话给说了，“夫人，胡贾管事派人说，商行那边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了，宁氏的人手都清理干净，现在只等大人和夫人过目，再挑个吉利日子，就能正式开张了。”

从宁家手里坑过来的那个商行被裴晏交给了胡贾打理，他从前便给孟妩管着名下那么多的嫁妆，如今只不过是一家商行，倒也不在话下。孟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先放着吧，开张的事儿不着急。”

姜臣年还没完全表态，商行自然不能着急开张。

还有宁氏那边也是个麻烦，按百晓生查到的消息来看，姜臣年上次所说的确不假。姜老一行人确实是靠着宁氏旁支远亲的身份躲开了搜捕混进了北地十三郡，只是人如今已经跑路了，找不到踪迹。若按着这个逻辑，宁氏族里恐怕早已经和沈欢有了联系，宁旭泽又是个最记仇不过的，他精心筹划的商行被裴晏轻而易举坑到手了，他能不做点儿什么？这几日的平静总让孟妩觉得心底不安，好像是风雨欲来之前的那种感觉，虽然静谧，却也沉闷。

岳城临东的一条街上，坐落着岳城最著名的享乐之地四海楼。

宁旭泽坐在二楼雅间里，视线顺着敞开的窗口望向一楼大厅戏台上正抱着琵琶唱着小曲儿的红妓，手上的那杯茶早已经凉了，他也没放下，就着茶盏抿了口，凉意顺着喉咙直冲肺腑，倒是让宁旭泽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宁大人您瞧，这茶过了时候，也就冷了。冷茶就算再怎么价值千金，它也只是一杯冷茶，喝起来自然不如意。”另一侧，老者摇着蒲扇，若有所指的说了句。

宁旭泽笑了笑，放下茶盏，把视线扭转落在老者身上，眼底的怀疑毫不掩饰，“我若是觉得不如意又能如何？”

老者笑了起来，拿过宁旭泽的茶盏，手指松开，那上好的白瓷茶盏落在地上瞬间碎成几瓣，茶水溅起，星星点点的沾在老者的衣袍上，他面色不变，只看着宁旭泽道，“既然茶冷了，那就换一杯便是。这装过冷茶的茶盏，自然也得丢开。好茶配好盅，这道理，您应该比我懂。”

说完，老者抬手轻拍了两下，立刻有人奉上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装茶的乃是粉彩爵杯，比那只摔坏的茶盏要难得精贵许多。

宁旭泽眉梢微挑，视线从地上碎裂的茶盏转到面前那杯滚烫的茶水，最后定格在对面的老者身上，眸底的怀疑逐渐变成了几分兴味，“这是前朝古物，你倒是舍得送我。”

老者拱手笑起来，“宝剑赠英雄。何况宁大人对我等有救命之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宁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奉承话谁不爱听，哪怕是宁旭泽，听了这话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一手搭在茶几上，无意识地敲了敲，隔了好半天，才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号，在哪儿高就。”

老者起身，对着宁旭长揖见礼，深深拜了一拜，这才恭敬道，“名号不敢当。在下姓姜，无名，主家一直叫我姜老，宁大人若是不嫌，也只管叫在下一声姜老就是。在下的主家，是这四海楼的新任东家，六爷。”

报身份不报姓名家族，只报一个六爷，这人可真够轻狂的。宁旭泽嗤笑了一声，“六爷？倒也不用装的这么正经。之前金矿的事儿，就是这人在背后操纵的吧？你们找我合作，想让我帮你们扳倒裴晏？”

姜老抬眸，深沉的眼底映着宁旭泽的模样，明明只是一个下人罢了，可宁旭泽却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自在。这份不自在让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语气也跟着往下沉了几分，“你们是瑞王的人？若是朝廷党派之争，那我也把话挑明了，宁家对朝廷那些事儿没兴趣，谁能坐上那个位置，谁去就是。宁家对这戏码，没兴趣。”

反正不管是东宫也好，瑞王也罢，这二者谁上位，一年半载都撼动不了宁家在北地的影响，在没有绝对利益保障之前，他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泥坑里，平白沾染一身腥臊。

第342章 有心警告

姜老凝眸打量着宁旭泽，这位宁氏的当家人，还真如六爷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一举一动都在算计着利益得失。不过这样的人，不正是他们要找的最佳人选吗？姜老想着，苍老的面上浮出的笑意更浓，语气恭敬道，“您多虑了，六爷既不是东宫的人，更不是瑞王的人。六爷，只是六爷罢了。”

宁旭泽身子坐正了些，半挑眉看着他，心底的疑惑不解化为更浓的黑雾，缠在眼底。这世间谁能像这位六爷似的，张口就是一句自己只是自己？哪怕是他，也不得不顾及朝廷.......这位六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姜老很满意他这副表情，低低笑出声来，也不等宁旭泽回话，便接着往下道，“宁大人放心，六爷要和您做的这笔生意，保您稳赚不赔。毕竟，您可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自然不会把您往火坑里推的。不过是想请您稍微高抬贵手，批了西南处慈善山庄的营生罢了。那慈善山庄做的也不过是些简单的小生意，关外的货物从那儿进来，改头换面一番，再卖到大周各地去，价格，可就能翻上两倍不止。六爷也不会白让您干这一遭的。”

姜老说着，略微停了停，竖起三根手指头，在宁旭泽跟前摇了摇，“货钱的三成，都给您，全当做六爷和您交个朋友罢了。”

宁旭泽没应，手指敲着桌边，心里头思绪转了千万遍。

姜老见此也不急，他知道宁旭泽戒心最重，一个倒卖关外货物的慈善庄子，不足以让宁旭泽动心。他两手袖在腹前，慢慢弯下腰去，笑呵呵道，“当然，六爷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京城新来的那位裴大人，是我们六爷的老熟人了，六爷想请您帮个忙，送个东西进裴大人府上。”

“送个东西进他的府邸？你当裴晏是吃素的不成？”宁旭泽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

“所以才要请您出马。”姜老慢悠悠奉承着，“宁大人，想必您也不希望看着裴大人一来就过得顺风顺水吧？只要您帮六爷把人送进去，在下用脑袋向您担保，裴大人府上，绝对会热闹非凡。”

宁旭泽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姜老口中的这个六爷，他没见过，自然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宁旭泽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这位六爷的野心可不小。想必裴晏入北地的那一场刺杀，和他脱不开关系。

如今北地大致可以分为两方势力，朝廷和北地世家。这六爷显然不属于任何一派，但是他却有能力买下在北地经营上百年的老牌酒楼四海楼.......仅从这点来看，这个六爷的手段就很不一般。若是跟他合作，或许，真能给裴晏那毛头小子尝个教训。

要送个人进裴晏府邸里是不可能的，但若只是送个东西，也不是全无办法.......

姜老瞧着宁旭泽，越发咧嘴笑了起来。他知道，宁旭泽已经动心了，裴晏啊裴晏，准备好迎接六爷给你的第二份大礼吧。

参知政事府 地牢

青卓黑着一张脸站在地牢中央，那地面上放着一具早已经僵硬的女尸，女尸边上，是一张干净的白色锦帕，上面用蓝色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欢字。

仵作仔细检查了一遍女尸以后，起身朝着青卓拱手道，“这位小哥，这女子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牙齿里没藏东西，也不是毒发身亡，看着，倒像是自然死去.......”

“这模样是自然死去？”青卓没忍住，抬手打断了仵作的话，“行了，你也别说了，下去吧。”

那仵作被呛了一句，也不敢抱怨，这女子死得确实蹊跷，可自己也检查过了，身上无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这叫他怎么说嘛！哎，可他有什么办法，这是行刺裴大人的刺客，这人无端端死了，岳城恐怕又有的乱了。

仵作告退以后，青卓又围着那女尸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等外头人来报说是裴晏回来了，他也不敢耽误，拿了地上那锦帕便撒丫子直奔裴晏那边去了。

这事儿有古怪，他得赶紧给主子一一说清楚。

书房里，裴晏紧紧捏着那方锦帕，双目沉沉地看着青卓。

青卓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还是鼓着勇气把事儿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今儿一早去给她送饭的时候人就已经没气儿了，这帕子是在她脚边找到的。我查遍了地牢里的所有角落，一点儿毒药也没发现，甚至迷药都没有，只有这帕子出现的稀奇。”

“昨儿守夜的几个侍卫还有道兵，属下都审过了，全都没问题。”青卓说到这里，脸上多少有些挫败，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算计得这么彻底，而且他居然一点儿头绪都查不到！

“他动的手，自然不可能叫你觉察到。”裴晏把那锦帕揪得皱巴巴的，随手扔在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把昨儿来府上的人都查一遍。只到门口歇脚的也别放过。”

青卓知道自己犯了蠢，也不敢多问，忙顺着裴晏的交代应了是，提脚出去办事儿了。

元锦留在屋子里，抬眸看向上边沉默的裴晏，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子，那女尸可还要留着？”

裴晏摇摇头，“等百晓生看过以后，就处理了吧。那已经是个废棋了。”

他明白了沈欢放十号来刺杀自己的缘故，他是想借着十号，来告诉自己，如今自己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下，生与死，都是沈欢手下的一盘棋局罢了。

他可以越过府邸里重重守卫悄声无息的弄死一个棋子，自然也可以随时捏死别人。这是沈欢给他的警告。

裴晏脸色越发阴沉，一双桃花眼泛着不常见的狠戾，指尖深嵌在掌心软肉之内，良久才低低道，“让百晓生过来一趟。”

百晓生昨儿忙商行的事儿一宿没睡，白日里正准备补觉，就被人从榻上提溜了过来，听说是那个刺客被杀了，他脑子里的瞌睡虫一下都跑光了，人在地牢里，那么多道兵看着都能被悄声无息的弄死，这是在给裴晏下马威看呢！裴欲之还不得气死！他可不敢再打瞌睡了。

第343章 异心之人

书房里，裴晏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视线盯着下边的百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