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利用恶劣手段逼迫朝廷重臣归顺的消息传得尽人皆知。凉州都护府守将李轸因庶妹死于三皇子之手,愤而举兵讨伐的消息如飞鸟一般传进京都。

世人嗟叹三皇子残暴狠戾,不堪为君,群起响应平叛。三皇子没想到自己不但没有争取到李轸,反而引火烧身,污了自己名声,气得险些砍了林安生。

早已逃遁出来的李夫人听到消息后欢喜得直念佛。李楚楚已死,她只觉得贱人自有天收,高高兴兴地给李老爷烧了好几炷香,感谢他在天有灵收了李楚楚。

如今正值仲春时节,早晚寒凉,屋里烧了火炉子。武都地势偏南,路菜堪称一绝,李轸住在这里从来不避人,守备府尽心巴结,这一日送了一桌上好的路菜。李楚楚挑了几样李轸爱吃的,其他的叫送去前头,犒劳李家幕府诸人。

两人围坐在一张小桌上,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李轸放下筷子,转头对李楚楚道:“我去前头交代些事情,回来晚了你就先睡,不必等我。”

“要耽搁多久?我叫人备些消夜送过去,也免了你忙起来不分晨昏。”

李轸眼里笑意盎然,回首撑住她的后脑,大拇指抚摸着她耳下细嫩的肌肤:“阿楚这么快变成贤内助,甚好,甚好。”语气中的揶揄十分明显。

李楚楚脸上一烫,甩起袖子抽在他手臂上:“我有事情问你,早些回来。”

如月不在了,这地方又实在陌生,李轸一走,李楚楚便闲下来,坐在凳子上发愣。此处的达官显贵虽有递帖子进来,但李轸一个没收,她自然不用出去走动。毕竟不是太平时候,她没必要白惹祸端。

院子里掌了灯,廊下的红灯笼照得院子里一片薄红。李楚楚洗漱过后就遣退了丫鬟,坐在床头看书。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迷迷瞪瞪之际,屋里暗了下去,随后一个高大的人影欺身上来,将她扑倒在床榻之上。李楚楚嘤咛一声,清醒了三分。

床前的纱幔垂落得悄无声息,隔绝一室旖旎。李楚楚往李轸怀里蜷缩,他侧身将她整个人箍进怀里,低哑的嗓音挠在她的心上:“阿楚,我好想你……”

两人都无比满足地拥着彼此,只觉得这辈子最好的时光也不过如此了。

李轸将下巴抵在李楚楚的头顶上轻轻蹭着,呼出的气息带笑,低声道:“阿楚,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李楚楚脑子迷糊,问道:“说什么?”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见他语含警告,李楚楚捉住他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手:“我说,我说。”

她缓了缓气息,认真道:“我爱你,很爱。阿楚最爱李轸,此生只爱你一人,有违此誓,不得祖宗庇护,死无葬身之地。”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轻轻道出缠绵入骨的情话。

李轸心中动容,紧紧拥住她,有些哽咽:“胡说什么?这个誓言不算。”

李楚楚转过头,鼻尖对着他鼻尖:“你在祠堂说什么?你的算数,我的就算数。”

他可以毫不在意地拿自己作赌,却唯恐她的誓言成真。李轸想开口说话,却被李楚楚按住嘴唇:“你为什么散布消息说我被三皇子害了?那我以后怎么在你身边出现,难不成你想将我养在外面?”

李楚楚既然决定跟他在一起,往后的事情她便认真想过。他们已然沦落至此,她相信李轸不会负她。即使远远地住在外面,相见不易,相守艰难,只要他永远爱她,她也可以忍受。

李轸抚平李楚楚的眉头,知道她担忧前路渺茫:“傻阿楚,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告诉所有人,我才是你的夫婿。”

他怎么舍得将她扔在外面吃苦?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这一世与阿楚长长久久地厮守。

“凉州马上要乱了,我明日送你南下。下一次见面,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往后世上再没有李楚楚这个人,阿楚,你记住了,你以后叫郑楚玉。父亲郑文德乃是渝州嘉兴有名的富户,乐善好施,常年行商在外,你是他大女儿,自小因为身子娇弱养在外头。”他说着,饶有兴致地笑起来,“我有一次带兵路过嘉兴,对你一见钟情,非卿不可,费心求娶,郑老爷只得将你许配给我。”

李楚楚也笑了:“你倒是编起话本来了。”

李轸幽幽叹道:“我费尽心机只想与你长相厮守,咱们这样的身份,记下来不就是话本吗?已经如此辛苦,上苍但凡有点仁心,就舍不得拆散你我。哪个笔者敢叫我心愿落空,我就敢砍了哪个。”

李楚楚笑完,心里有点涩涩的:“你什么时候找的这个郑家?万一我一直不接受你呢?”她知道,击溃人的往往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是自始至终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空欢喜。

“两年前就开始找了。我也不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也不确定你一直不答应会怎样,我没想过……大概,会放过你吧。若你最后真的不能接受我,那远远看着你过得好,我也知足了。”他声音闷闷的,仿佛在设想那样的场景。

他那落寞求而不得的语气感染了李楚楚,她心里庆幸,还好她看清了他的爱。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吸了口气。李轸感受到她的心疼和依赖,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

他说谎了,他才不可能放她走,此刻抱在怀里的是他的命,没了她,他没办法想象自己该怎么活。

凉州局势已经严峻到刻不容缓,表层的平静下是百姓难以察觉的诡谲风云。三皇子已经劝服镇守河东与安定的守将,并且和外敌商议求援,只要他拿下皇位便将凉州拱手相送。

消息传至京城,朝堂震怒。皇帝没有想到他的幺儿为了皇位如此不择手段,气得吐血,一病不起。

最为焦急的是在西北牵制叛军孤立无援的李轸,李楚楚过来这几日,每每只有到晚上才能看见他。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李轸将她送上马车,目送柱子和银环带着李楚楚南下。

隔着一方小小的车窗,李楚楚看见李轸坐在棕青色的高头大马上,深情地看着她。她还记得他紧紧抱着她时在她耳边的叹息,他恨不能跟着她一起走。

可是他们彼此都清楚明白,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他答应她会保护好延平,守好从小长大的家,然后接她回来。

不见了李轸的身影,李楚楚终于能静下心来想想往后的打算。根据李轸交代的,他为她寻的那户“新家”,人口简单。郑老爷常年走商在外,家里有一位夫人、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与人都好相处,她不过就是在他家里借住一段时日,不必费心去接洽。

虽听他这样说,但她是怀着秘密而去,又借了人家的便宜,自然不敢怠慢。在将要融入新家的忐忑中过了几日,这一日傍晚,一行人终于到了渝州嘉兴。

郑家早已接触过李轸,前来接李楚楚的是郑家的心腹仆从,李楚楚当天晚上便在郑家的庄头歇下。

郑夫人安排来的郑嬷嬷初见李楚楚的时候便愣在原地,银环觉得不妥,上前挡了一步才叫她回神。郑嬷嬷激动得很,满面笑容,一面连声道着失礼,一面将李楚楚迎接进去。

进了临时收拾好的院子,郑嬷嬷打开房门,矮身道:“今儿委屈姑娘先住这里,明儿便能回家了。”

听她说“回家”,李楚楚心里倒有些触动。她一直以来视李轸、张姨娘和李纤纤为家人,却到现在没个真正的家。不想远在千里之外,她还能“回家”。

“劳烦嬷嬷。”

“姑娘言重了,都是分内事。”

郑嬷嬷唤来家里的婆子丫鬟,当着李楚楚的面吩咐:“大姑娘身子弱,如今总算归家,都认真伺候着,若有怠慢,小心你们的皮。”

对上李楚楚疑惑的眼神,郑嬷嬷微微一笑,挥退了下头人,这才跟她解释。原来郑家本有个姑娘,名唤郑青青,只是娘胎里带来了积水症,头大如斗,长到十几岁也只有垂髫小儿的智力,大夫断言说她活不过二十。郑家夫妇从未放弃过治疗她,有时听说什么地方有名医,郑老爷还特意带她去瞧病。

因为是个痴傻的性子,这姑娘就一直被养在庄子上,不曾见过多少人。这一年郑青青已然十八,终究没什么神迹发生,去岁仲春就去世了。郑家没有大肆操办丧事,除开一些亲近之家,还没多少人知道郑家大姑娘已经没了。

李楚楚听郑嬷嬷说完,倒是有些惋惜那位郑姑娘。郑嬷嬷用帕子按住眼角,仔仔细细看了李楚楚好一会儿,请她稍等,随后转去屋里取了一幅画出来。

李楚楚展开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若不是她从没有过这样的装扮,险些以为画上的人就是自己。她和郑青青简直有七分相像。

郑嬷嬷说:“这还是大姑娘十三岁的时候画的,方才我一见姑娘,只当大姑娘回来了。”不过两人终究不一样。郑嬷嬷又道:“姑娘别介意,我只是想我们大姑娘了,唉。”

“不碍事。”李楚楚笑了笑,“多巧的缘分,我都不曾想到世上有人与我这样相像,既长我几岁,我唤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