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或者,我冒犯了更深层的东西?那是什么?

尽管伪装起来,但我感受到的厌恶是否始终存在,而我需要的就只是这样的一夜,好将它发泄出来?

近乎恶心、像是后悔的情绪(就是它吗?)紧抓我不放,随着我感觉第一道晨光从我窗户照进来,它的定义愈发清楚。

然而,悔恨(如果真的是悔恨)像那道光一样,似乎一时黯淡了。但当我躺在床上觉得不舒服,悔恨又很快回来。每次我认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它就要射门得分似的。我早知道会痛。但我没料到那种痛会盘绕拧扭成突如其来、带罪恶感的剧痛。这一点也没人告诉我。

天色显然已经破晓。

他为什么盯着我看?他猜到我的感受了?

“你不快乐。”他说。

我耸耸肩。

我憎恶的不是他,而是我们做的事。我还不想让他看透我的心。相反地,我想让自己脱离这个自我厌恶的泥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觉得恶心,对不对?”

对于这个评论,我再度不予理会。

“我就知道我们不该做。我就知道。”他重复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他的退缩,受自我怀疑折磨。“我们应该先谈谈的……”

“或许吧。”我说。

在我那天早上能说的话里,就属这句无足轻重的“或许吧”最残忍。

“你嫌恶吗?”

不,我一点也不嫌恶。但我的感觉比嫌恶更糟。我不想记得,不愿意去想。摆到一边就好。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我试过,可是不管用。我想退钱,倒卷底片,带我回到我几乎赤脚走到阳台的那一刻。我不会再进一步,我会坐下来、焦虑,而永远不知道――宁可跟我的身体争辩,也好过现在这种感觉。艾里奥,艾里奥,我们警告过你,不是吗?

这会儿我在他床上,继续端出夸张的礼貌。“想睡的话,去睡吧。”他一手搭在我肩上说。这或许是他对我说过最亲切的话,而我则像犹大一样,不断告诉自己:但愿他知道。但愿他知道,想一辈子离他远远的。我拥抱他。我闭上双眼。“你一直盯着我看。”我眼睛闭着说。我喜欢闭着眼睛让人盯着瞧。

如果我想觉得好过些、想遗忘,我希望他尽可能远离。但如果情况变糟,没人能求助,我却需要他在我身边。

同时,另一部分的我其实很高兴这整件事成为过去。我不再为他烦恼了。我会付出代价。问题是:他了解吗?他愿意原谅吗?

或者这是避开另一条通往嫌恶与羞耻之路的另一个诡计?

一早,我们一起去游泳。我觉得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像这样相处。我会回我房间,睡觉,醒来,吃早餐,拿出我的乐谱,将美妙的早间时光用来埋首改编海顿,偶尔因为预期到他在早餐桌上翻新的怠慢而感到一阵焦虑的疼,却只记起我们已经超越那个阶段。

他穿着衬衫走进水里,水几乎到他膝盖那么深。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玛法尔达问起,他会说是不小心弄湿的。

我们一起游到大石头那儿去。我们交谈。我希望他认为我跟他在一起很快乐。我原本希望海水洗去他留在我胸膛上的体液,却黏着不去。三年前,某个骑脚踏车的陌生年轻人停下车子,走来搂我的肩,以这个姿势挑动或加速了某个可能需要更久更久才会浮现的意识,引发这些年以来的自我怀疑。而今天,就在不久后,在我抹上家里每间浴室都有的黄春菊香皂,以柔和香气淋浴清洗之后,这一切总算也能全数冲走,像恶毒流言或误解般散去,像刑期已满的妖怪获得释放。

我们坐在石头上说话。为什么先前我们不这样说话?如果我们能早几周建立这种友谊,我就不会那么渴望得到他。或许我们就能避免上床。我本来想告诉他,前几天晚上我就在不到两百码远的地方和玛琪雅做爱,但我保持沉默,结果最后我们谈的是我刚改编完的海顿《已经结束》?。我可以谈这个,而不觉得是为了向他炫耀、吸引他的注意力,或想在我们之间搭一座摇摇晃晃的步行桥。关于海顿这首乐曲,我能谈上好几个钟头――这原本会是多么美好的友谊啊。

<em>?</em><em>《已经结束》(“It is Finished")</em><em>为《耶稣临终七言》里的一段。</em>

我从来没想过,就在我轻率摆出跟他到此为止的姿态,甚至对于我如此轻易就从这么久的迷恋中而复原感到一丝失望的时候,渴望像现在我们这样坐下来以如此异常放松的态度讨论海顿,是我最脆弱的要害。如果欲望非得重新浮现不可,它能够同样轻易地从我一直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溜进来,光是看见游泳池畔他半裸的身体,就足以重启欲望之门。

他突然打断我的话。

“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回答。

他露出尴尬的微笑,仿佛想更正他的问题。“你的身体还好吗?”

我虚弱地回了一个笑脸,知道自己不想讲话,想关上我们之间的门窗,吹熄蜡烛,因为太阳总算再度升起,羞耻感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痛。”

“当时你是否介意我……”

我别开脸,仿佛冷气流碰触我的耳朵,想躲开。“我们一定要谈这个吗?”

我说了和玛琪雅相同的话;我问玛琪雅喜不喜欢我对她做的事,她也是这么说的。

“你不想谈就不必谈。”

我很清楚他想谈什么。他想讨论我几乎叫他住手的那个时候。

在我们交谈的现在,我满脑子只想到今天我要跟玛琪雅去散步,而每次只要我们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我就感觉痛。其中的屈辱。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晚上不泡咖啡馆的时候,就聚坐在城墙上。而我一坐上去,便局促不安,一次次被提醒那晚我做了什么。中小学男生长期流传的笑话。眼见奥利弗看我不舒服地扭来扭去,然后想:是我干的,时不对?

但愿我们没上过床。连他的身体都令我无动于衷。坐在我们现在坐的这颗石头上,我看着他的身体,像看着装箱等救世军来收的旧衬衫和旧裤子。

肩膀:确认。

手肘内外侧之间,我曾经崇拜的部位:确认。

胯下:确认。

杏般的曲线:确认。

脚:喔,那只脚。不过,是的,确认过了。

他说“你都还好吧”的那个微笑:是的,也确认过了。不留一丝侥幸。

我曾经崇拜这一切。我曾经像麝香猫磨蹭垂涎之物一样抚摸它们。它们曾经属于我一个晚上。我现在不想要了。我记不得、更别说了解的,是先前我怎么会渴望它们,尽一切努力接近、碰触、跟他上床。等我们游过泳之后,我要冲那个等待已久的澡。遗忘、遗忘。

我们往回游,他仿佛这时才想起,问我:“你会为了昨天的事讨厌我吗?

“不会。”我回答。但对于一个诚心发问的人来说,我回答得太快。为了减轻我那个“不会”的暧昧,我说我可能想睡上一整天,“我想我今天没办法骑脚踏车了。”

“因为……”他并非问我问题,而是提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