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其实,我们的节目都是拙劣而粗糙的,不外几首可能会跑调的流行歌曲,几个从电视上拷贝下来自己都会演笑场的小品,几段说得有点不太地道的相声,可是我们仍然是乐此不疲,热闹并快乐着,每个节目也无一例外地都得到热烈的回应。

在平淡紧张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中,这种联欢会的感染力不亚于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或许正因为它是自由的、自主的、平等的,所以它简直象兴奋剂一样让人激动。即便联欢会已经过去很久,其中的一些情景还会不时地被谈论到,比如在联欢会中谁的表现好,谁的表现差,谁出了糗,谁中了彩头,在联欢会上的表现甚至可以影响到在同学中的地位。

还记得,每年联欢会的拉花都要由专人妥善保存,以期下次举办时派上用场。如今,生活依旧平淡紧张日复一日,同学们偶尔也小聚几回,可到哪里再去悬挂这些寂寞的拉花,到哪里去寻找这些狂欢的热情?

游戏江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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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人疯魔电子游戏的时代,是街机的黄金时代

同屋最近在整理笔记本硬盘的时候发现一个街机的模拟器,从此就没怎么见他的手离开过键盘。一开始是吃豆子,就是那种古董级的游戏,相当无聊,但他很是上瘾,没几天键盘上的方向键就彻底报废了。过了两天他又迷上了格斗游戏,斗到酣处笔记本键盘上的某些键就开始移位,直到有天几个键再也找不到了,然后他回头对我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个游戏迷,游戏打得很好。

同屋的年龄比我小,酷爱电脑游戏。但说起游戏打得好,我个人认为他还差了一点点。打游戏打出故事来,才是真正的好。真正的游戏迷应该属于街机的时代。

现在无论电脑游戏也好,PS2也好,手机游戏也好,只要你乐意,可以买回去天天玩。而且游戏现在也是个新兴产业,就好像从良的黑社会,不再是不正当行业了,打游戏就少了很多阻力,但也少了很多故事。

游戏迷应该诞生在游戏的黑暗时代,诞生在游戏处于地下的时代。

70年代人疯魔电子游戏的时代,是街机的黄金时代。街机街机,顾名思义,就是打游戏必须出门上街。当时的游戏机特别大,身高在一米六左右,那气势和今日的游戏机不可同日而语。买个游戏机放在家里基本上不现实,一是当年老百姓购买力有限;二是当年游戏机的体格不亚于任何一件主流家用电器。投资多,占地面积大,且功能单一。没有哪个头脑正常的家长会同意给自己的儿子买一个放在家里。何况当年学生玩游戏和早恋一样,是属于严厉禁止的行为。

我们当时上学路上有个露天菜市场,有个头脑精明的菜市场的临街住户把自己四五平米的房子改造成了一个游戏厅,大概有四五台机器。这个规模当年在方圆一公里内数一数二。我们这些学生自然是主要的客户。街机最风行的时候也是学校最为反对的时候。当时在游戏厅被老师捉到的同学,会在周一的朝会上点名批评,打游戏的风险是很大的。因为这个游戏厅在菜市场里面,所以在这玩游戏的同学被来买菜的老师捉住的几率更大。

“豆芽菜”是一个铁杆的游戏迷,最爱三国志的游戏。当时推出了四人同时玩的街机,四个玩家从五虎将里各选一人,同时游戏,风靡一时。初中学生都是半大的小子,有的是精力,打到激动的时候拍得机器震天响,常常把游戏手柄都能拽出来。最为经典的是游戏里设计了一个吃包子的场景,需要玩家连续转动手柄,并且连续按键,比谁吃得快。往往为了比别的玩家吃得快些,便会叫个帮手帮着按钮,自己全身心转动手柄。结果一到这个场景,玩家经常会由四个迅速扩充为八个,围观的同学们也帮忙按着机子,免得机器被掀翻。一般游戏厅老板都受不了这种对机器的虐待,普遍贴上了字条:“本机严禁吃包子!”但这个菜市场的游戏厅却是少数允许吃包子的地方之一。

为了在这打游戏而不被捉住,“豆芽菜”一般是早上6点整骑车准时到这家店来敲门,把老板叫醒,玩到6点45,骑车到学校上早自习。这样大半个学期都没出事。不想有天我们的班主任突然早上想买点菜,一路顺着菜市场下来。因为我们大约半个班的男生都采用了这样的方式,所以班主任对于一个早上同一时间碰到了这么多爱打游戏的男生产生了疑虑,同时也反思了一下为何现在晚上买菜时在电子游戏厅捉到的猎物越来越少,于是把这一拨男生统统叫住,立在路边开始搜身。

当年的学生没想过什么侵犯人身自由,只想着把东西藏得越隐蔽越好。当年的班主任也没想过什么侵犯人身自由,只要搜出来就好。“豆芽菜”刚从游戏厅里出来,一抬头看见兄弟们都被班主任堵在路边搜身,马上把口袋里的五块钱掏出来准备塞到内裤里,结果看到兄弟们向他使眼色,意思是这个方法不可取。“豆芽菜”正在犹豫,班主任一回头已经看见他了。于是笑着向他招手,就好像《鹿鼎记》里海公公招手要小贵子过去。“豆芽菜”只好把攥着钱的手放在身后走过去。班主任当然要搜搜身了,千钧一发的时刻,“豆芽菜”也许是急中生智,也许是刚吃过包子手有些抖,把钱扔到地上,想等班主任走了再捡起来。班主任搜了半天没什么收获,很是不爽。突然看见地上有五块钱,如获至宝。当年的五块钱是什么概念呢,一个游戏币是二毛五分钱,五块钱就是20个币。当时在游戏厅闲逛的小混混为了一个币可以干上一仗,五块钱可以很痛快地拍在游戏厅老板的桌上说声:“老板,这场子今晚我包了!”“豆芽菜”一看班主任发现了,又不敢当面承认钱是自己的,因为当时的逻辑是男孩有钱一定是去打游戏,只好想以后再到老师办公室里去要。没想到班主任捡起钱后向这帮学生挥挥手,放他们走,既往不咎,然后一回头对卖菜的小贩说:“五块钱可以买多少斤鸡蛋?”如此巨款被班主任起获,“豆芽菜”自然成为本校新闻人物,为此郁闷了将近一个星期。

游戏江湖(2)

当年街边的游戏厅是青少年的主要社交场所,鱼龙混杂。而个体经营的游戏厅又非常缺乏管理,所以游戏厅有段时间实际上成为小混混的天堂。说起来,七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混混,想必游戏厅生涯都是其经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次放学路过一家新开的游戏厅,看见一个老同学被几个小青年围在中间臭揍。拉开架细一打听原委,原来是老同学打劫了一个小孩,没想到这个小孩也不是善类,居然悬赏两个币,折合人民币五毛钱,找了几个混混来要债。老同学打劫的那两毛五分钱只够买一个币,哪还留得到现在。小青年见到手的游戏币泡了汤,哪有不生气的,于是臭揍到现在。为了一个游戏币,两个壮劳力辛苦挥拳近半个小时,中国的劳动力不值钱,这一事实我在当时就有了深刻印象。老同学确实是条汉子,毫无惧色,虽然两个壮劳力半小时的工作量结结实实地写在脸上,但气势一点不弱。我一摸兜里还有一块钱,于是赶紧掏出来买了四个游戏币,给当事人一人一个,平息了这场斗殴。一块钱平息一场斗殴,也只有在那个年代。

将游戏进行的最为彻底的不是上述提到的两位仁兄,而是某天傍晚放学,路过菜场时遇见的一位小孩。

当时的游戏厅虽然门口都高挂“高尚娱乐”的牌子,但绝不是gentleman出没的地方。时不时有人会在门口干上一架,甚至在最极端的时候,门口打架都有需要预约的意思。那一阵子,游戏厅门口围上一大堆人叫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天非常奇怪的是门口围了一大堆卖菜的小贩,游戏厅老板也混在人群中苦口婆心地向屋里喊话,不敢进去。那年月,敢开游戏厅的多少是个人物,基本上都是地头蛇,他都不敢进屋,想必屋里必有古怪。我慢慢挤进去一看,只有两个小孩在打《三国志》的游戏,看动作的激烈程度应该是到了吃包子的场景。其中一个小孩左手拎着裤子,边哭边摇着操纵杆;另一个,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按着按钮。

游戏何以痛苦至此?

老板终于大喊一声:“你别玩了,我再给你一个游戏币好了。你先把屎拉了吧!”旁边卖菜的小贩也大声喊:“出来吧,这么大的味,还卖不卖菜了!”

原来是屋内打游戏的小孩,正玩到酣处突然内急。怎奈游戏的魅力胜过自然的召唤。小孩的脸由红而黄,由黄而白,白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大哭。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手上并没有丝毫懈怠,更值得一提的是,身旁的小孩也没有弃他而去,依然忠实地按着按钮,只不过另一只手掩着鼻子。但是周围的人却没有他们这般对游戏的热诚,纷纷出逃。

日头渐渐西沉,这屋里屋外的对峙不见缓和的迹象,我只好放弃看结果的想法,先回家了。

第二天的游戏厅开始大扫除,但后来生意一直没好起来。

正是当年的游戏迷们演绎的这些奇闻轶事,才使得那个时候的电子游戏格外的迷人。每天进入游戏厅,都能看到不同的人正酝酿着新的故事。陌生的人因为打游戏而熟悉,熟悉的人因为打游戏而陌生。街机的时代因为全面禁止而使得游戏更加引人入胜。冲破重重阻碍接受游戏洗礼的先驱们,神出鬼没的老师,明察秋毫的家长,以及当年游戏厅里无所不在的小混混,都已成为当年游戏的一部分固化在记忆里了。如何躲过老师的围堵,如何摆脱家长的跟踪,如何在游戏厅和小混混们斗智斗勇,这些到底是游戏的插曲还是游戏本身,在今天看来确实有些难以分辨。

这才是游戏的时代,这才是游戏迷的时代。

十五中(1)

十五中其实是所再普通不过的学校。

十五中是给那些最为正常、最为普通的孩子准备的,他们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过人的才能,成绩也平平,倒是有些虚度光阴、得过且过的意思,但偶尔,他们身上也会有令人刮目的事情发生,比如说,在劳动技术课时,制作出了一只美妙绝伦的蝴蝶标本,它在全市性的展示会上压倒了所有重点学校的学生;又比如说,一只小猫不知被谁放在了课桌里,它在孩子们上课时安静地睡觉,到了第二天,又有人带了只小公猫来,它就被放在那只小母猫的旁边。诸如此类的事情,接二连三地会在十五中发生。孩子都是些聪明的孩子,也富有想象力,这点老师是知道的,但毕竟是雕虫小技,不是正途,不像那些重点中学的学生,照着眼前的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就行了,而十五中升入重点高中的比例相当之小,绝大多数学生被录取到其他一些学校,各色的技术类型,专业分工,充斥了社会的各个领域。到那个时候,反过头来,十五中就有点像俗话中说的那种必经之路,因为要走路,所以就走了,至于最终走到哪里,却暂时没有人知道。

因为就近入学,学生们大都步行上学,早上起晚了,手里就拿着大饼油条,边走边吃。大饼要是芝麻糖油的,甜酱还会顺着嘴唇稍稍淌些下来。晨风很好,饼香扑鼻。这样的情景在十五中的学生里是常见的,因为在升学并且接受高等教育的可能性上前途叵测,真相存在于远处的一个目力尚不能及的焦点上,眼前的景致反倒显得清晰了,相对来说,那是悠闲的,放松的,甚至还有些市井的意味。因为暂时少了些压力与包袱,倒使十五中的学生更接近于这种年龄与生活阶段的本来面目。

阿三是十五中的女学生,因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所以她的名字就被叫做了阿三。

阿三每天背了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经常会有一种光明透过树萌扑打脸孔的感觉,阿三知道,那是因为太阳的缘故。阿三有时候就用手遮住眼睛,看看天上。与这巷子平行的是条小河,河里有时会有船,有时则没有。船上的女人用蓝印花布包了头,坐在船舷上吃一碗水泡饭,水泡饭上面浮着几根酱瓜、一点腌过的咸菜。阿三从来不知道这些船将要开到哪里去,浆摇得那样慢,水花渐渐从两边分开,也还是慢的,它就这样缓慢向前,与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大饼油条的阿三相向、交错,或者相背而行,给人一种正向什么东西的深处行进的感觉。

小米是学校里和阿三最要好的朋友。因为个子正处于拔高的阶段,小米的手和脚都显得特别长,这种长还有些像横向里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压力,以致于身体终于无法承受,而产生的纵向变形──它是不协调的,尴尬的,孤零零的,书上写着的“形影相吊”,讲的就是这个。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在背地里管小米叫“长手长脚”,小米也知道这个,却也不恼,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发出大惊小怪或者虫叮蛇咬似的尖叫。小米是平和的,在十五中教学楼的走廊里经常能看到平和的、甚至于漠无表情的小米:正在长个子,突如其来的发展。框架都已经建好了,身体的其他部位却还来不及给予配合,胸是平的,臀部也只大体有个轮廓,这种似有若无的阶段其实最能够勾起人的想象,它有些像十五中男女学生间的三八线,女学生走在前面,后头的男学生忽然莫名其妙地哄笑起来,等到调过头去,又都红着脸跑散的跑散,沉下头的沉下头。它们其实是逆反的,看起来违背逻辑,实际上倒正是实证的前夜。

阿三与小米的友谊开始于一次篝火晚会。由于十五中特殊而无奈的性质,业余性的群众活动一向开展得气氛热烈。篝火晚会是六一的晚上开的,以告别童年、步入青少年的主题出现。因为其实都不仅仅是小孩子了,又因为告别童年这种提法有着以前从未出现过的蜕变的暗示,大家都显得有那么一丁点的伤感。这伤感也是以前未曾经历过的感情,新鲜,刺激,像是用小针隔着绒布细细触摸。一点一个明亮。在阴暗的背景里,一切都是夺目的。那个晚上,所有的孩子都显得兴奋异常,他们如鱼得水,把微微感受到的陌生的情感向着做作的高度推进。他们彼此呼唤大家的名字,把对方系得很好的红领巾重新解开、系过,他们说一些成年人听着都觉得有些老气横秋的誓言,真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了。

十五中(2)

那天晚上,阿三身上忽然来那个了。阿三第一次来那个是在上个月,中午放学时,阿三在酱油店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根赤豆棒冰,边吃边走。走到巷口时,隐隐约约便感到肚子痛。那种痛有些奇怪,好象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来的,尖锐地痛,细细密密地痛,过一会又忽然好了。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阿三发现内裤上有一大滩深色的污迹。学校里已经在开生理卫生课,前些天打什么预防针时,老师也叽叽咕咕地问了女学生们一些问题,阿三其实已经懂事了。但内裤上的污迹大大出乎了阿三的意料,它是肮脏的,阿三没有想到它竟会是这样的肮脏,非但颜色不洁,它这样偷偷摸摸地出现,更像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情。阿三把内裤换下来,趁家里人不注意,悄悄地泡在清水里洗了。清水很快变了颜色,污迹淡了,只留下一块浅红的印记。阿三左看右看,阿三觉得是看不出了。但阿三妈妈却还是看出来了。阿三妈妈停下手里正晾着的衣服,把阿三叫过去。阿三妈妈的眼睛里有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她问阿三:阿三,是不是成大人了。阿三便拚了命地摇头,阿三妈妈手里拿着阿三的内裤,眼睛疑疑惑惑:我看看有点像。阿三还是摇头,脸孔涨得通红,拚命地摇头。阿三妈妈盯着阿三看了会儿,像泄了气似的,说:阿三,这可不能开玩笑。阿三觉得自己都要哭出来了,但她仍然咬紧牙关,死不承认。

在那次篝火晚会上,阿三所在的班级要在晚会中表演一个集体舞节目。三十个男女学生,分成两组,辅导老师规定男学生穿白衬衫、蓝裤子,女学生则要穿白色连衣裙,圆领或者小翻领的。阿三在集体舞中的舞蹈搭档叫做张建青。张建青是班级里的体育委员,张建青发育得很早,个头要比其他人高出大半个脑袋,嗓子也已经有些变声。张建青身上最有特色的是他的肩膀,宽,而且有着非常好的线条,他喜欢穿一件深蓝色T恤,稍微有些紧身,袖口再略略掳上些,露出手臂的肌肉。在十五中,体育课已经开始男女分组,经常是阿三她们这些女孩子在操场这边练习双杠,张建青则带着男孩子们在操场那边打篮球,或者跑步。张建青跨着矫健的步子,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头发有些天然鬈,跑动的姿式漂亮,优美,就像一头深蓝色的羚羊。女孩子们暗地里都有些注意张建青,张建青跑过身边时,她们便有些莫名的激动,说话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动作也是夸张的,走了形的。在这群青涩的初现端倪的孩子中间,张建青无疑是出色的,这种出色构成了一种紧张的因素,这便有些像战争即将开始以前,信号灯在空中飞过的那种半弧形光圈,战争有时就这样来了,有时其实并没有来,但那一瞬间,却确实是强光,在它的照耀下,一切改变形状,凸现内质。

阿三一直没有弄清楚:那天晚上张建青究竟有没有看到她白裙子上的污迹。阿三觉得这是件难以确定的事情。那天先是小米手里捧着胭脂盒、口红笔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在急促认真、却又认命于这种急促认真的奔跑中,小米挥动着她的长手长脚,就像一只忙碌于田间播种耕作的益虫。小米是负责给大家上妆补妆的,轮到阿三时,小米嫌她脸色苍白,说要给她换一种深些的胭脂。两人才走几步,跟在阿三后面的小米突然伸出长手,一把拉住阿三:

要死了!小米在阿三耳朵旁边尖声叫了起来:你要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晓得的!你那个了,都沾到裙子上了!

张建青恰好就是在这时跑过她俩身边的。他停顿了一下。显然,原先他是想和她们中的某一个说句什么话的。但他就那样停了一下,还伸出手捋了捋他天然鬈曲的头发(阿三觉得那是个掩饰的动作),然后,张建青的眼睛很快地扫过阿三(阿三后来又认为这是一个幻觉),很快他便又跑过去了。而且,当后来小米为阿三临时请了病假,使张建青突然失去舞伴时,其他孩子都开始议论纷纷,而张建青却保持了沉默。他走到一边,找了张纸,慢慢地把嘴唇上涂着的口红擦掉。他喝了几口水,替另一个即将上场的男学生整整白衬衫的领子。他甚至还非常沉着地和旁边几个人说了句笑话(这些,都是后来小米告诉阿三的)。张建青丝毫都没有显示出:他看到什么了。他很惊讶。或者:他不知所措。

十五中(3)

后来,阿三和小米也偷偷地讨论过这个问题:张建青究竟有没有看到?小米分析说,如果他没有看到,他的沉默就有些不可理喻,但如果他看到了,却什么都不说,那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张建青已经成熟了。

阿三把小米的分析想了想,阿三觉得,好象后一种更有可能些,阿三更倾向于后一种对张建青的分析:张建青是个成熟的人了。但是,一想到这里,阿三不由得又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十五中有两扇边门。其中一扇早已废弃不用,用木栓和铁钉封死了。另一扇开在操场的西面,从司令台往西,经过一幢教学楼,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直接到达那把有些生锈的大铁锁下面。锁一般只是做做样子,从里面可以很轻易地把它打开。有几次阿三值日回家晚了,便走了边门。走过黑洞洞的教学楼,小树林的树梢上可以看到很淡的月牙。然后,生锈的锁打开了,锈渍沾在手上,有一股腥味。阿三觉得开锁的那个瞬间,啪嗒一声,然后门外的亮光进来,陌生的世界。这个过程,阿三觉得有种特别的快意。

其实,十五中的小树林只是一片杂草杂树丛生的空地,有几棵大树,出奇的高,就像平地里起来的,粗糙,横梗,突兀;其余便是杂草杂树,也是横梗粗糙的,只不过不那么突兀了,相反,它们倒像是要反衬那种突兀似的,长得铺天盖地,漫无边际。开始时,十五中的老师们还分配给学生包干区,这个班负责这一块,拔草平地,那个班负责那一片,平地拔草。渐渐的,这样的卫生包干便发展成为某种课外活动与园艺苗圃,阿三记得,自己就有一次在小树林里遇到过张建青。

张建青正穿着深蓝色的球衣球裤在树林里跑来跑去,手里拿了一只细网长杆的网兜。阿三觉得张建青那天的衣服明晃晃的,亮得刺眼。所以她闭了闭眼睛。张建青对阿三说他正在准备明天标本课上的蝴蝶标本,他说,他刚才在操场那里看到一只非常非常漂亮的大蝴蝶,金黄色的,翅膀上还有蓝色花纹和亮红的圆点。张建青说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蝴蝶,他简直惊呆了,像傻瓜一样地抬头看着。“太阳光照在眼睛里,看出去的东西就变成透明的了。”张建青说,张建青还说那只蝴蝶飞得真高,飞着飞着就往小树林这边来了。

阿三连忙抬头,阿三说现在太阳都快要下山了,而且她也看不到那只蝴蝶。张建青就说,一定是有蝴蝶的,那只蝴蝶一定飞过来了,只不过,它现在正藏在哪片树叶、哪朵花瓣的后面,翅膀也收起来了,收成了一条狭缝,所以大家暂时都看不到它罢了。张建青又说,只要我们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太阳真的落下去了,暮色划过树梢的时候,就能看到它了。

两人在树林里坐下来。有些起风了,风划过了树梢,太阳却还在那里,太阳软茸茸的,有些毛边,卷起来了,泛着一些柔和的微香的光芒。这时,教学楼那里响起了钟声,钟声很响,听起来却有些陌生,仿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隔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