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临安有什么玩的?”

“没什么玩的。”司机想了想,“我女儿说最近在展览馆有个画展,你们年轻人是不是比较感兴趣?有几个她喜欢的画画的人要来,她感兴趣得不得了。”

他抬手指了指。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陆长青看到他的车摆件正在以小幅度左右摆动。阳光闪烁,那截弹簧上,站着一只雀跃的小猫头鹰。

要不先去看一眼吧。

过两天还得陪着胡胜遇,可能没空去和网友喝个小茶聊聊小天了。小东西就是小东西,他怕胡胜遇会吃点没必要的飞醋,弄得发热期也不痛快。

他假装自己这么想,心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还在天府的家伙倾倒过去。

还没怎么见过胡胜遇的画呢。

他对胡胜遇的了解全来源于那份简历后附上的作品集以及多摩学院官网上的个人专栏。那些画很精美,美到有匠气。美到陆长青怀疑胡胜遇是不是在被人拿枪指着的情况下把壁画从墙上铲了下来。一个合格的画师是这样的,一个完整的艺术家不是这样的。

可至少胡胜遇还很年轻。或许现在止步于此,但将来或许能画点不一样的。

相比于陆长青自己,胡胜遇可算是无忧无虑。他去过那么多地方,鸟一般掠过长空,又在陆地上赛过奔马。那双眼,那双手,不应该只留下华而无实的作品。如果可以的话,陆长青想,他希望能让胡胜遇继续保持这样,依旧自由自在地去看、去听、去感受,不必肩负那些被外力强加的责任。

而那是陆长青暗自期望的人生。

“胡胜遇,”他给人家发语音,“我先去展馆踩踩点,你的那些画都运过去了吗?”

对面暂时没回,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展馆是新造的,从外面看各个单体建筑十分错落,但走入其中才发现空间很大。引导牌和分界线都基本布置好了,陆长青端着一杯咖啡往里走,抬眼一望,就见到涟漪扩散的穹顶,以及日光下游鱼的影子。

这是个大装置,名字叫“子非鱼”。

陆长青站在翻飞的光影里,仰着头,一时失语。

这么回想起来,他的少年时代也不是没有被这世界更浪漫的一面蛊惑过。没有功利,不求回报,生命只是一张舒卷无意义的梧桐叶。他画过一些画,写过诗句,又凭着所谓理智将它们抛于脑后。正确的选择不少见,他也努力不后悔,直到他看到了那只名叫范德米尔的小猫头鹰。

针叶林和雪原。

天际变化无穷的极光,和必须要飞跃的针叶林和雪原。

向前走,向前走,两侧高墙升起,用彩色铅笔画出的细瘦涂鸦牵连出无数被镶嵌在金属边框里的世界。他看到盘悬的楼梯,看到大海在天空中流动、吞噬月亮和星尘,又看到模糊的背影在墨西哥羽毛草狂乱的飘摇中渐行渐远。

张扬恣肆,挥洒自如,那笔脉却又暗暗托着一点绕指柔。

那温柔包裹上来,让人欲辨忘言、停杯投箸,可陆长青却依旧往前走着。昏沉的灯光有些太熟悉了,他想起明南路的老洋房,想起自己无数个独自捱过的夜晚,也想起胡胜遇那间可爱的小房间。他依稀记得这一切都是老相识的手笔,那些古怪的符号落在画作的某个角落,被大家读作狗大师。

如果能见到,真想知道这个难以被喊出声的名字到底是该读作什么或者,这是作者为了让大家闭嘴而故意刁难。

可为什么越看越……

许久,陆长青在走廊尽头停住了。

那幅画不大,被压在几幅神话新编系列的作品低下。此处灯光尚未打开,倘若不着意弯下腰,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幅画。它太模糊又太壮阔了,蕴含着满腔风暴,骤雨纷纷,陆地与高云之间仿佛真的隔着三千余米和一个台风天。

在云层中,有一个点,颜色艳红。

那是降落伞。

陆长青腿有些软了,他缓缓地蹲坐下,有些狼狈地低下身子去看。这隐秘的世界山影海面占得太多,没有给渺小的人留下位置,却在底部落了一行字:

穿云破雾。

第60章 临安的滞后情书

胡胜遇将围巾抓在手里,向展厅中跑去。他也提前来临安了,没有和陆长青说,并且私心怀揣着一个惊喜这个布展要今天才能完成,空缺的一小块上应当放上他寄给陆长青的“铜钱草”,而后地标灯亮起,指引他看向走廊最末端的那一幅“穿云破雾”。

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他想对陆长青说。

这本身并不意味着什么,可他就是隐隐较着劲陆长青可以和这样一个存在于网络世界的壳子聊得你来我往,对自己却还是会端着个架子。是因为那隔着的几岁吗?胡胜遇对此不是很满意。他好像对陆长青的另一面更感兴趣,或者说,那才是此人真实的样子。疲倦,迷茫以及柔软,藏在那身无懈可击的外表下,被人三言两语抖落出来,都落在胡胜遇的手里,从未落地成碎片。

你其实可以就如那般对待我。

说点心里话什么的。我可能也说不出漂亮话,但至少不必隔着屏幕干巴巴地安慰。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吧,亲亲鬓角,拉着你暂时地逃出去。我愿意尽我所能给你留一条可能终身备用的退路,只要你记得这个可能,只要你记得我。

面前志愿者忙碌地搬运着画作和小装置,他跑跑停停,终于到了日光游鱼的阴影之下。隔着空荡的长廊,他遥遥望见了陆长青他穿着宽松的羽绒服,带着鸭舌帽,席地坐在最末处的那幅画前。

胡胜遇其实根本没看清他的面孔。

他放慢了步子,好像是怕惊动了陆长青,踌躇而不安地朝那边走去。那段路有些太漫长了,他的肩头掠过自己打少年时经过的山川日月与无数瑰丽的梦境,最后驻足在一场风暴面前。在胡胜遇与那长山岛的台风过境之间,陆长青安静而随意地坐着,玻璃罩上映出他的目光同那一点鲜红交错,再望入胡胜遇的眼中。

“我……”

“这算是新年礼物吗?”陆长青手撑着地回过身来,依旧是那样温和而戏谑地笑,可声音难以自抑地发颤,“我真的从来不知道。哇,你真是骗到我了感觉很好?”

“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陆长青看着他在自己身侧坐下,回眼望向面前,“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算是很好的自我介绍内容,对不对?我知道你很有才华,这很好,我们会有很多话可说……”

“但我总觉得,壳子太多了不是一件好事。”胡胜遇缓缓地道,“你不也会不放心吗?我最初看到的你,是你想让所有人看到的样子,所有人都会爱上你;而你一开始看到的那个家伙,除了相貌以外一无是处,离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相去甚远,靠着父辈的托举过着安稳不上进的生活。”

陆长青看着他,许久,道:“是有点。”

很快他又补充道:“这不针对你,我确实有点挑剔,看人先看到不好的一面。但实事求是地讲,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有出现在我面前时才吸引我,出现在别人身上没用。”

“那你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