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雾中舞
第二天陆长青洗漱完出门,看到胡徵还在老位置躺着,那摇椅悠哉地一晃一晃。“胜遇好像出去遛狗了,桃乐丝在等你一起吃早饭儿咯。”
“哦。”陆长青手足无措了片刻,“咱家养狗啊?”
“是隔壁的,他们家年纪大了,胜遇回来了就去帮帮忙嘛。”胡徵笑起来,“对了长青,我和律师说过,你要是想要直接聊聊的话,下午就可以。”
陆长青缓缓点头。
说实话他头还是晕的,吃早饭的时候差点没端住牛奶。桃乐丝和他一起吃面包,顺便试图让他尝试一下油辣的米粉。谁家早饭就吃这么重口味……只能说不愧是天府人。陆长青看一眼那锅就冒汗,讪笑着说不了不了,脑袋里盘算着下午的事情,忽而听见有门响的声音。
遛狗的回来了。
他低着头嚼嚼嚼,头一次在人前显出些不自然来。还好昨晚两件屋子对着面呢,不然那动静也实在太烦人了些胡胜遇在那事儿上有点混账,信息素大概也功不可没。
“起来啦?”胡胜遇转进来,陆长青听到他在洗手,端着餐盘到洗手台侧去了。胡胜遇顺势把盘子接过来,刚撸起袖子要洗,就听陆长青小声地咬耳朵道:“连着折腾两天,我明天可不帮你了。下午有事儿,你跟着我去,在旁边好好听着。”
“你又不喜欢我了?”胡胜遇转过来,委屈巴巴地看他,“那你昨晚……”
陆长青赶紧回头看桃乐丝已经出去了,然后转过眼来,有些揶揄地瞪着他。“你现在倒是安心了,我可是有一大堆要操心的事。为了让你安安心心地过,大家都在努力,你也得稍微努力一下。”
“那没事儿啊,我把我自己的事情办好嘛。”胡胜遇低着头洗碗,道,“你不用替我担责任。”
真天真啊这家伙,陆长青叹道。
这至少也证明他和胡徵的期待没问题胡胜遇似乎真的不太合适。他的世界究竟如何,陆长青至今未能窥得全貌。但他能感觉到,胡胜遇不属于他所立足的这片遮天蔽日的森林。
胡徵这一辈子传奇又坎坷,不是为了让他儿子再入苦海去拼杀的吧。
于是他做了一个有点冒险的决定。
“这是初步拟好的代持股协议,您作为名义股东,胡胜遇先生作为隐名股东、实际出资人。咱们也算同行,权利和风险我就不多说了。”坐在对面的男人扶了扶眼镜,“如果没问题的话,陆总,今天我们就把字签好。”
“我还需要和在江平的同事讨论一下。”陆长青笑了笑,“其实我对这一块的合规真不了解,必须咨询我们法务部专门的负责人。”
“这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吧?”
“你这话说的不太专业啊。 ”陆长青往后一仰,瞥了眼坐在后头看天看地的胡胜遇,“这份协议,拟得很仓促吧?我过两天就回江平,只要我们公司内部商讨出解决办法,我会立刻向您反馈。”
“我也没想到小胡老板会来嘛。”那律师笑道。
一出门陆长青就拿手挡了一下似乎下雨了。胡胜遇只在后头替他将大衣领子竖了起来,笑道:“这在天府叫雾。”
“让爸换个事务所吧,这人也太不靠谱了。”陆长青抱怨着,沿着檐头下走,“不过他可能是不知道咱俩的情况,我们……”
他顿住,便听到胡胜遇小声道:“那本来也不是假结婚嘛。”
只是相比之下,有点不太熟。
“我感觉咱们这个……算是刚开始谈恋爱吧,”陆长青摸着鼻子,“谈钱本来就伤感情,这事儿还必须要我们从生死祸福里抽离出来看,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我要的东西,你都知道,我也晓得你不在乎……可人都会变,我不想你二十年后因为现在吃的亏追悔莫及,也不想我的合伙人们之后对我不放心。”
胡胜遇跟在他身后,一时没听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抬着手,替人挡掉一点面颊侧的雨雾。二十六年,他还没担心过什么,昨日看到胡徵时,那点情急也算是消解了,此刻心境更是一如往常,平静得很。
可陆长青似乎很烦恼。
学法的人,真的算计多吗?他又想到这个无聊的学科刻板印象,但又隐约觉得有这么回事。和学什么东西没关系陆长青从T大毕业,身上几乎带着点理工男严谨且执拗的气息,心里又沉沉地装着什么东西,眼泪会比真心话先淌出来。
他做不到解忧,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个理念:我无所谓,我都接受,我想要平静的生活,我想站在你身边。
但这个理念在他心头开始动摇。
它自身各部分在相斥。
某种牺牲隐约地展示在面前,呢喃着要他去作出一些改变,却不肯明示一二。天府的雨雾朦胧,将惹人鼻炎的法国梧桐和西洋建筑隔在余光之外,也罩住了某种尖锐的命运。而陆长青不说话,只挡在他身前,沉着地走着,头发上落了点细密的水珠。
“那我觉得天府真的很不错。”
“为什么?”
“下雨不打雷,下得也不大。”陆长青道,“不说冬天,江平的黄梅雨要从五六月份就开始下,接着就是盛夏一场接着一场的暴雨,雷是不停的,天色也是青灰的。我特别不喜欢……一下雨,阁楼上就湿哒哒的,我躲上去也不舒服。”
“下雨嘛,都那个样子。”胡胜遇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爸妈一块出门没带伞,结果半道下雨了。结果我爸发疯,拉着我妈在雨里跳舞。嗨,我们三个都淋了个透,回家我爸就发烧。他身体一直不怎么样。”
陆长青在路口停下来。他回头看了胡胜遇一眼,点头示意了一下,见这人没反应,主动去拉了人的手。
“过马路专心点。”他道。
落地窗,风雨如晦,木叶飘摇,那两个影子尖锐地对峙、相互刺穿彼此,最终一言不发。
白日噩梦,叫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根本没车,”胡胜遇左右看了看,“长青,我还以为你要请我跳舞呢。”
“我不会!”
陆长青真是没想到胡胜遇的脑回路如此清奇,可对方却挺认真地审视了他一下,问:“你们当时不要求考交谊舞什么的吗?我可是满分。”
“我们又没上一种学校。”陆长青挑眉道,“我高中的时候,体育课不是在测体侧,就是在打篮球。”
话还没说完,胡胜遇将他的手拉了起来,另一只手伸出,好像在等他回握。陆长青一怔,站在空旷的街道当中,望向面前的那双眼,只觉得又被敲打了一下,心神摇晃个不停,却又挣扎着别过脸,艰难道:“搞不懂你们这些浪漫细胞充足的人。”
他没去搭胡胜遇的手,只抓着那“台柱子”,有点笨拙地低着眼转了一圈。
“我就会这个。”他把脖子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