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想着,回过身去,下一秒就定在了原处。
感应门无声地合上。
胡胜遇自知白西装的衣摆还在滴水方才风雨实在太大,那把伞根本防不住,他几乎是被浇了个透。手上的捧花被水过了一遍,反而显得鲜明了,素色看着也娇艳,与临近智创整体的冷色调格格不入。
面前站着一群不太认识的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陆长青,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呃……”
陆长青比他先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抓过奚雪手里那件自己穿来的大衣,跑过去裹在胡胜遇身上,推着他就往人堆里去。“这位是胡胜遇,我爱人。”他将那捧花拿过来,颇为亲热地挽住胡胜遇,“今天确实不太巧,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改天请大家吃饭,见者有份!”
公关部的很警醒,在人堆后面拿着手机开始录像,企图营造出偷拍的效果。陆长青尽力不去看镜头,祈祷胡胜遇能配合一下自己,就听那小子结结巴巴道:“我……我会尽心竭力照顾好陆总,请大家放心。”
怎么感觉是秘书上岗感言……
陆长青心里着急,捧过他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拽着他一边回身挥手道别一边快步往回走,好像是真急着回去办事一样其实是怕他装露馅。身边可怜的年轻人似乎僵住了陆长青也没想到逢场作戏的副作用会这样大,而他自己心跳得也很异常,至少比直播说明会时快很多。
电梯门一开,他把胡胜遇先推进去,自己紧跟着小跑两步,等到电梯门关闭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声道:
“太荒谬了。”
“长青,我未经你同意”
“停,你不要说,我先来。”陆长青上手捧住他的脸,力气用得不小,“对不起,胜遇,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对不起一个人你的捧花很好看,替我谢谢桃乐丝,你这身西装也是非常、非常得体,我没见过有人能把白色穿得这么干净,这是真正的白色。”
“长青……”
“陆椿为难你了,我能猜到。”陆长青放下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让她和你道歉。”
“不用,长青,没有的事。”胡胜遇握住他那只手,往旁边轻轻拽了下,“陆小姐已经做了通知工作,晚上的活动没有我们俩也很顺利,所以……现在是我的问题。我只是不知道我现在怎么办,只好来找你了。”
他的目光落到陆长青的手指上。
“还有,不要再这样做了。”他碰了碰被啃咬出的新伤口,“压力大的时候,也不要……这样。”
陆长青愣住了。
电梯停稳,门打开时,外边是九州塔空旷的大堂。光影浮动,回声隐隐,而陆长青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小铁盒子。手里的捧花还在滴水,他握着胡胜遇的手,在漫长的语言组织过程之后,终于说:
“我的手上其实有很多老茧。”
“……嗯?”
“你们A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陆长青笑起来,“那不好意思,我没时间做护理了。而且我偏消瘦,身上有很多地方骨头明显,摸起来手感不好,更不太美观。”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自己?”
“我不知道,我现在思维有点……迟滞。”陆长青推开侧门,回身指了指太阳穴,“我的意识是,我是个不怎么样的人,你配我绰绰有余,反之亦然。没必要小心翼翼的,不值当。”
“不,”胡胜遇坚定地道,“我觉得你好得很。”
“哎呀,胜遇,”陆长青无奈地摆手,向外面走去,“你这么客气干什……”
他在瞬间被冷雨浇了个透。
呃,原来这雨没停啊。
他顶着一身湿透的黑西装,回过眼来和胡胜遇四目相对,下一秒俩人都笑起来。陆长青将头发往后一抹,伸手就把胡胜遇拉到了雨里,脚下水花溅起薄薄一重。
他们一同冲进有色的黑暗,眼前是滨江路匆匆的行人和无数模糊的车灯。
“凌晨如果不开车的话,似乎是没法去江对岸的。”陆长青说着,他的言语被融在雨声里,“地铁和轮渡都停了,对吧?但我几年前晚上睡不着,就爬起来在江平的路上到处乱走,找到了一座半废弃的桥,机动车不能从上面走了,但是还能行人。”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胡胜遇其实并不能完全听他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握着陆长青的手,听着他说什么行人什么桥,似乎是多年前某个孤寂的夜晚。
“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陆长青看向他,眨了眨眼。
“这真不太记得了。”他道,“好像是论文写不出来吧,我当时的导师放养我们,啥都不太管。”
人生至今为止,失眠的理由几乎都如此庸俗。
“我就是个很无聊的普通人,很多事做得好全凭借运气,自己知道有多少水分。如果没有林老师、没有周末和李清明,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那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临近智创。”胡胜遇道,“其实大多数普通人并不关心什么智能无人系统,他们都是通过你的演讲和介绍了解临近智创的。”
“换一个人也能做啊?”
“不行,绝对不可能。”胡胜遇立即道,“你不可替代,这还用说吗?”
肩膀被拍了一下。
“你居然在安慰我,”陆长青挑起眉看向他,“但我没心思安慰你,胡胜遇,想要和我离婚可是很难的你考虑好了吗?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从今天抱着捧花跑进九州塔开始,就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种交易、怎样一段婚姻。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绕了许久,终于在这个气口单刀直入。
眼前这家伙,湿漉漉的,那双蓝眼睛无时无刻不勾着他的注意力。拜托,陆长青想,这种时候就不要像个洋娃娃一样了好吗?完全弄不清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陆长青不想承认,但不得不确信今天在回头的刹那,胡胜遇就这么穿着白西装、拿着捧花出现了,他的心前所未有地雀跃,好像终于有人确凿无疑地为他而来,不权衡也不计较,一切目的就是为了出现在他眼前。
而现在胡胜遇……居然还在手机上淡定地打字?
陆长青极其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继续说话的欲望。耳边传来一声轻声惊叹,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胡胜遇,好像在无意识地等待某种宣判,却听他道:
“长青,我找到你说的那座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