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假意真心
“好的,非常感谢你的参与。”陆长青随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他的手机拿来看了看,“但如果我们现在真的跑去找那座桥,或许第二天就得一块发烧。”
那座桥有个朴实的名字,闵浦桥。
还真给他找到了。
车灯在雨夜里一照,胡胜遇忍不住眯起眼来。他认识这辆开过来的车,是陆长青的原来他早就联系司机来接自己了,时间算计得可刚好,没留什么余地,无非现在要多捎上一个人。
“上车,”陆长青道,“你想回哪个家?”
司机撑着伞过来,胡胜遇头顶的雨很快停了。陆长青抬手看表,而后倾身给他拉开门,见他识趣地把坐垫铺上了,便也矮身坐进去。这后座显得过于狭窄,这是前所未有的他的肩头挨着胡胜遇的肩膀碰在一处,淡淡的柑橘香漫溢过来,叫他面颊生理性地发烫。
“我......不知道。”胡胜遇说,“或许是太平桥那边?不想打扰我爸妈休息。”
“行吧。”陆长青道。
他们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一时没有再交谈。
许久,胡胜遇缓缓转过眼,看向陆长青时祈祷自己的目光不被发现。在所有没必要说话的时刻,陆长青总是将目光落在虚无的某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他这样的人,在胡胜遇的刻板印象里,应该是活力无限的。可异常的疲惫感就如此长久地驻留在陆长青眉间,变成浅浅的轻痕,提示此处已没有那种需要额外袒护的年轻。
像一张被揉皱的纸,胡胜遇想。可是画家总是有很多方法,用来把被弄皱的稿纸展平。
还有很多时间。
他无比确信这个夜晚将以自己下车后的道别告终,以至于当陆长青从车窗里伸出手、抓住他手腕时,他将伞柄抓得像救命稻草。陆长青的眼睛就是黑色的,瞳孔处带着点棕,目光里的侵略性总是毫不收敛。可他抓着胡胜遇,偏偏又什么都不说,在雨声里被淋湿袖口,神色也一并朦胧。
胡胜遇吞咽了一下,轻声说:“……好?”
下一秒,陆长青推开车门出来,站在他的伞下对司机道:“您先回去吧,明早我自己相办法。”
*
楼梯很窄,不太能容下两个人同时并肩站立。
陆长青倒出两片薄荷糖,扔进了嘴里,看着胡胜遇有些艰难地开锁。这个地段很不错,有悬铃木、梧桐道和数不清的打卡点,可是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胡徵会给儿子搞这个一个房间如果不说什么“洋楼”,这完全是一个老破小。同样的价格,一个安保良好的小区要划算得多。
“其实你可以考虑常乐寺那边的街区,”他道,“有很多人在那儿搞画室,我也不太了解……或许能交到朋友。”
“其实我也不是整天待在这里。”胡胜遇有些不好意思,向里推开房门,“请进。”
陆长青在软垫上脱了鞋,走进去时不由地惊叹了一声。
屋子确实不算大,弥漫着一股樟木的气味,当然还有来自胡胜遇的柑橘香。陈设几乎都是木质的,并且胡胜遇把自己照顾得很不错,什么都井井有条,却又和陆长青自己“得过且过”式的单调生活方式不同书架和壁炉上摆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看得出来主人在定期清理,而窗侧摆放着颜料箱和画架,纸张上是陈旧水晶吊灯映下的影子。
“这是什么?”陆长青对着书架低下身去。
“好像是一个古意大利式的小圣母像,我妈年轻时在布雷西亚的跳蚤市场买的。”胡胜遇在他身后,将身上几件湿外套剥下来,随手去开暖气,“我妈年轻时在住在这里,她说她来江平好像就是为了住在这样的地方,于是就用身上所有的现金买了这个房间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这真是很让我意外。”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这样的屋子里弹一生竖琴,并且永远不爱上任何人,等她不再是首席后,还能依旧有钱去那些漂亮小酒馆喝酒,直到作为一个传奇的老太太死去。”胡胜遇笑了笑,伸手接过陆长青的西装,“但是她遇见了胡徵,然后一切都改变了。胡徵那时候大学刚毕业,跟在别人后面到处应酬,掏钱陪客户看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音乐会……然后他们就遇见了,嗯,完全是巧合。”
“是啊,我也觉得爱情应该是巧合。”陆长青转过身来,看向他,“是没有……没有那么确定的。”
“也不全是吧。”胡胜遇道。
胡徵还是很勇敢的,他想。勇敢会引起必然来。
桃乐丝的父母都是斯拉夫人,年轻时就移居南法,而胡徵俄语、法语都不会说,英语也烂得很。但他硬生生把什么都学会了,不仅仅是语言,还有许多更隐秘的东西以至能让桃乐丝感到与他共度一生要好过潇洒独活。
胡胜遇从小被人照顾到大,但上学后很出乎意料地被评价为“会照顾人”。究其原因可能是桃乐丝和胡徵平日把彼此都照顾得很不错,他耳濡目染,自然地学会了。
边想着,他边翻出一件毛茸茸的长袍睡衣,递给陆长青,并转身去检查热水器开没开。
身上的衣服都几乎干了。正好,把床让给陆长青睡,他可以在小沙发上凑合半夜,明早送走陆长青后再说。
外头雨还在下。
*
“胜遇,胜遇?”
胡胜遇猛地惊醒。他太困了,方才在沙发上直接睡了过去,睁眼时一滴冷水砸在他鼻梁上陆长青的脸近在咫尺,头发没完全擦干,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他闻到那阵若有若无的白松香,浑身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摸一旁抽屉里的抑制剂。
“你不想洗澡就换个衣服,睡床上去,这样会着凉。”陆长青触了触他的前额,“对不起啊,胜遇。”
“你别道歉……”
“我就是来道歉的。”
陆长青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将自己自动放在低一些的位置,再颇为诚恳地抬眼看向他。
“不管实质如何,今天我们结婚,在举行仪式的时候我却因为自己的问题不在场,让你去一个人应对。”
“可你是因为工作,我很理解……”
“不只是因为工作,”陆长青看着他,“不只,胜遇。”
我在逃避。
且不只是逃避你。
陆长青张了张口,而后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后颈的腺体、高度交缠的信息素和他们各自人生不显见却顽固存在的困境,都是复杂到无法言说的禁语。他想自己完全可以将眼一闭、放任洪流奔涌,可在理智永久占据上风的人生里,保持绝对清醒早就成了肌肉记忆。
“我向你保证,我在今后会履行一个配偶应当履行的全部义务,并且……并且包括对你的易感期负责。”他越说越低声,“当然,我也以同样标准要求你。”
他知道自己绝对会妥协,在和胡胜遇间的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