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大大小小的红色,在黑暗里犹为惊心红轿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住,轿夫与引路女们转身朝轿子鞠了一躬,便循原路离开。两个道士也向红轿叩了头,又拿出手里的摇铃摇了三下,也就迅速撤离了。

荒地之上,只留他跟那顶诡异的红轿。他想喊救命,当然是喊不出来的,虽然不知道轿子里是什么人,但他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危险夜风乍起,由弱而强,垂着金珠的轿布在风中摇动起来,丁零作响气温很低,冷汗自他的额头落下来呼狂风突来,轿帘被吹翻过去,搭到了轿杆上股腥咸之气,借着风势,狠狠砸进他的鼻子里他的心脏差点从身体里蹦出来轿子里“坐”的,不是人,而是一条蜷着身子的,比成年人大腿还粗得多的黑蟒,鲜红的眼睛闪着鬼魅似的荧光,蛇口中嘶嘶地吐着信子贪婪地望向对面的“新娘神王娶亲…竟是这么个娶法?跟一条蛇成亲?被吞到肚子里成亲?

他的思维已乱成一团,动又动不得,只能眼看那红轿猛烈地一晃,看似笨重的黑蟒突然昂起蛇头,箭一样窜出来,血红大口铺天盖地,眼见着就要吞下他半个身子完了,一条性命就要莫名其妙交待在这里了,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裳,听说蛇进食的时候不是用咬的,而是把猎物囫囵吞进肚子里慢慢分解消化,这种死法一定相当难受他只能用力闭上眼睛,度秒如年等啊等啊,怎么始终没等到最后那一击?!耳畔怎的还传来扭打的动静?

他睁开眼,大惊哪里来的家伙,个子小小,一身黑衣裳,紧搂着那黑蟒的脖子缠在一起朝旁边滚去。遭了突袭的黑蟒气恼得很,使劲翻滚着身子,试图拿尾巴将那小个子卷起来勒死,可小个子似乎相当熟悉它的套路,它怎么滚,小个子就顺着相同方向滚,就是不让它缠上。他眼见着那一人一蛇缠斗到离自己颇远的距离,正松下半口气在心中拼命为小个子加油时,一直很灵活的小个子突然从蛇身上滚落下来,迟钝地坐在他心下大呼不妙,就是这刹那的纰属,黑蟒一跃而起,竟一口将小个子的上半身吞进了嘴里,他眼见着黑蟒洋洋得意地拱起身子,一点一点地将小个子完全吞入度中个大大的鼓包顺着它的身躯慢慢往下滑,场面骇人之极所谓英雄短命,就是这般光影吧。他真想哭一场,刚刚才露面的希望,转眼碎成了渣。正在伤心欲绝之时,只听嘭一声巨响,夜色之下,无数的血肉皮骨跟天女散花似的洒落一地,浓郁的血气与腥味熏得他要呕出来,一块连着蛇皮的肉还端端落到他头上又不能动手拿下来,十分恶心。

满地残骸里,站起一个小个子,血与黏夜混在一起,糊了一身。

啊?!此人竟没死小个子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对亮闪闪的眼睛,喘着大气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打量他,自言自语道:“被点穴了?!

话音一出,竟是个姑娘。

他悲愤地冲她眨眼睛,表示她的猜测是对的。

她想了想,试着在他的心口跟颈椎处点了两下气冲进喉咙,他猛咳了几声,脱口而出:“可吓死我了!

巴她给吓了一跳,诧异地问:“你竟是个男子?”

当然!两个天杀的混蛋将我点了穴扮成女子,又卖给什么罂大人,谁知竟是拿来给那大蛇当宵夜的!”他怒斥道,“多亏姑娘神兵天降,不然我……”

行了行了。”她无心听他表达谢意,“我并非为救你而来,只为结果那条黑蟒罢了。你能留下性命,是你自己的造化。

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姑娘姑娘,你这就要走?”他急了,“你救人救到底,我现在虽能言语,可浑身上下还是无法动单啊!

我不会解。”她直言道,“能让你说话已是凑巧了。

他的心凉了半截,哭丧个脸道:“可姑娘您也不好把我留在这里吧?回头那个什么罂大人必然会派人回来检视,见他家的蛇死了,我还活着,只怕我还是留不住性命啊!

听罢,她皱了皱眉,又看看狼狈的他,没说话。

要不这样,姑娘若能带我离开,待我恢复正常,定让家人赠以厚礼,一百锭白银如何?”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见她还没说话,再加筹码,“不够的话,再加十锭黄金她想了想,问:“真的?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食言死全家!”他连毒誓都敢立。

转回身来,利落地把他扯起来,背到背上,“我不能解你的穴,或许“大恩不言谢!”他烂泥一样趴在她单薄的背上。

很快,他发现这个丫头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天生神力,背着他,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可她好像根本不介意这种吃力,一声不吭地前进你一路负重,我再多给你银子。”他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多给钱。

她只嗯了一声。

“在下姓唐,名聿章,西坊人士。”又走了一大截,大约是夜色沉重,寂静无聊,他忍不住问,“敢问姑娘芳名李扣子。

厄,好别致的名字你再让我同你讲话,我就背不动你了。”

我闭嘴就是。

他对北坊的地况不熟,不知道那块荒地离市集有多远,反正,李扣子背着他,穿过奇岖的山路,挤过狭窄的石林,走了很久,才看到隐在夜色中的屋字与街道。这个面目平平的小个子丫头,在背负他的过程里居然一次都没休息过。她的身上,有奇怪而强大的韧性离天亮尚有些时候,北坊的诸多街道皆不见人影,冷清一片,唯有诡肆,依旧灯火明,客似云来。

他被李扣子背到了诡肆里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铺面前,“挽朱颜”三个字袅袅娜娜地挂在店门上。

开门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素颜素衣,清丽动人石姨,这个家伙被点穴了。”她放下他,一身脏臭,气喘吁吁。

妇上下打量她一番,皱眉:“进来再说然后,他就被架进一间飘散着淡雅香气的房间里,珠帘摇晃,香炉袅表少妇将他安置到榻上,举起春葱似的手指,在他身上戳了十来下后,说:“成了。”

这就成了?

他试着抬手,不行,虽不像之前那般毫无感觉,可还是酸麻无力。

“这位姐姐,我还是动不了啊。”他苦着脸说。

少妇吃了一惊,看怪物似的看他:“你是男子?

“有人绑了他扮作女子,卖给罂家的‘神王’当老婆。”一旁的李扣子一边洗脸边说,铜盆里的水转眼乌槽得不像话闻言,少妇又是一惊,扭头问她:“你身上的血可是我宰了罂家的‘家神’。”她若无其事道。你……”少妇上去将她扯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抓哪里的蛇不好,非要去动罂家的!你也知那条黑蟒是他家的家神’,比你高段的捕蛇人尚且不敢打它的主意你怎么敢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她淡淡道,“我就是看不惯那条蛇,不杀它我心里不舒坦少妇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可曾露了行藏?

不曾。罂家人似乎都不敢打扰黑蟒‘娶亲’,个个躲得远远的。”

少妇松了口气:“那还好。只要不找到你头上,一切好说。”

那我把他带回去了。天快亮了,你也要歇息了。”她走过来,将他从卧榻上架起来,“石姨这里不留人过夜,你随我回家休息。

哦。”他奇怪地打量了少妇一眼,猜测着她与李扣子的关系“你仍觉身子酥麻,这是正常的。回去睡一觉,醒来后自会恢复妇上来对他说道,“你也是运气太坏,遇到了那些下作的家伙。我看你细皮嫩肉,蠢头蠢脑的,不“这位姐姐,自小到大没有人说我蠢的。”他压下脾气,“在下确实自西坊而来不管怎样,多谢姐姐解困之恩妇笑道:“以后再来北坊,多长心眼。不是每次都有这般好运气。

受教了。”他无精打采地应她那我走了,石姨你早些歇息。”李扣子扶着他朝外走去扣子。”少妇叫住她,语重心长道,“石姨的话,你多少听一听,时光宝贵,姑娘家青春易逝,还是要及早为自己打算才是。”

知道了。”她还是淡淡地,扶了他走出去。

他在李扣子家住了三天,知道她家在诡肆,知道她比自己小两岁,知道她以捕蛇为生知道她无父无母,唯一的亲友,似乎就是挽朱颜的主人,石姨。那是一家专卖女人用的玩意儿的小店子,只在夜里营业,天明关门,生意很好,但石姨脾气很差,经常把不知趣的客人打骂出来,十足的泼辣妇人。只有在李扣子面前,石姨才有慈祥耐心的好模样。

到他恢复如常,要离开北坊的前夜,石姨来李扣子家里串门,见了换回男装的他不禁喜上眉梢,连声对李扣子道:“不曾想你竟救回来一个上等的货色!这样的好相貌整个北坊找不出第二个了。”

石姨,我对蛇比对人有兴趣。”李扣子专注地擦着一把闪亮的匕首。

可这个是极好的人啊!”石姨还是兴奋地上下打量着他,“这么些年,我看唯有能配得上你啊!这满眼放光的妇人,说话如此不婉转,真真是要羞死人!连他都听红了脸,尴尬地假装收拾行装李扣子反而淡定得很,看也不看她,只说:“石姨,你不用看店子了么?莫怠慢了你的生意才是。”

“管他呢。”石姨走上前,拉起他的手,越看越欢喜,“小子,听说你家中富裕?”

“呃,算……算是吧。”他简直要被这妇人犀利的目光戳死了那你看我家扣子如何?够不够给你做媳妇?”她的话简直要吓死人。

这……那…我……”他完全不知要如何回应了,哪有这样的女人,见了三两面就跟人谈这样的话题。

石姨!”李扣子都听不下去了,上去将她往门外推,“快回去做你的生意,我的事我自有主张“我的傻扣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啦!”石姨被推到们口,却还拉住她不放,“你可听过这句话,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我大字不识几个,诗词歌赋样样不通“时间啊!时间是最宝贵,最不容错失的呀!你好好的一个姑娘,莫再做那些不该你做的事,空负年华呀!

“时间于我如流水,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它一样会过去,每天,都没有什么不同。”

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68然后呢?”我问唐公子他耸耸肩:“然后我第二天就离开了呀,阿娘为了我,差点把整个北坊都翻过来我来来回回再一想,说:“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跟李扣子究竟是怎么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的…”说着我又坏坏一笑:“别人都是英雄救美,佳人以身相许,莫非你也是你就莫要笑我了。”唐公子红了脸,压低声音道,“这一段遭遇,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着实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