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宫人见皇帝进门，齐刷刷的跪下行礼，对他手里?拉着个女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应。

“起来吧。”殷溶没?看任何人，径直带着姜妱走进了卧房。

姜妱抬眼一看，见这里?布置的中规中矩，虽然?用材名贵，还算符合一国之君身?份的华丽气派，但是?与之前椒房殿那样雅致舒适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秦国现在流行的器具样式比晋国的整体高度都高上一节，大多数人家的室内已经不摆放跪垫、矮几之类的坐具，大多以高大的桌椅、凳子、胡床为主，宫里?也是?如?此，只见屋里?最内侧一张宽大的能睡数人的紫檀木床榻，但是?连张帷幔都没?有，窗前摆着软榻，榻上是?一个案几，上面并没?有用花瓶或是?摆件来作为摆设，庄重贵气一丝不苟。

寝室是?多么私密的地方?，随着姜妱打量的目光扫过，殷溶只觉得好像是?自?己的身?体被她细细的看过去，浑身?发?烫，莫名有种从骨头缝里?散发?出?的酸痒，开口时?嗓音都有些沙哑，他轻咳了一声才重新道：“我都是?、都是?住在前面的，这里?刚刚收拾出?来……你就先暂住几天……”

听到皇帝睁着眼说的瞎话，殿内众人面不改色，但是?眼皮都不由自?主地向上抬了抬，从上眼皮的缝隙中试图窥视对话中两人的样子。

姜妱微微点头，注意到现在有不少宫人站在屋里?，便格外注意用词：“陛下，前面还等着您去主持，请别误了正事。”

即便语气很客气，但是?意思到底是?在赶人，殷溶的嘴角向下撇了下来，闷声道：“……那这里?的人你随便使唤，哪里?不习惯就让他们去换。”

说着板着脸向众人嘱咐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就照做，听懂了么？”

宫人们听到“娘娘”这两个字，心中都是?一紧，面上更?加恭敬的应是?。

殷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丝萝环视了一周，拿着随身?带的包袱大大方?方?地问道：“放行李的地方?在哪里?？”

最前面站着的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上前来：“请姐姐随我来。”

说着将她引到另一侧的衣柜前：“这里?面可有贵重的东西？奴婢替您收着。”

另一个宫女五官标致，细眉细眼，走上前来对姜妱屈膝行了礼，接着张开嘴却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原本?该喊“女郎”或是?“娘子”，这才是?通用的称呼，但是?殷溶口中却出?现了“娘娘”这个词。

这在宫外也是?个很常见的用词，母亲、女性长辈都可以这么叫，在宫廷中，高位的嫔妃也可以被称为某某娘娘，但是?有一点却很特殊，因为“娘娘”这个词单用最常用来称呼母亲，而妃妾却只能被皇嗣们以“姨”呼之，所以“娘娘”二字不加品级单独使用时?，一般是?正宫皇后的特有称呼，以免混淆嫡庶，所以宫人们并不敢轻易这样称呼姜妱，怕的是?僭越，皇帝可以口无遮拦，他们却害怕到时?候被秋后算帐。

姜妱见此，便温声提醒道：“喊我‘娘子’好了。”

她对他们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姜妱方?才对殷溶的态度有些冷淡，显得多少有些高傲，让人下意识的认为这个女子很不好伺候。

那宫女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也真切了些，她接着道：“娘子，您先坐，可是?要喝杯茶休息片刻？”

姜妱摇摇头：“叫水来吧，我洗澡后换身?衣服。”

“是?，您放心，早就备好了。”

等姜妱泡在温热的水中时?，她叫人喊丝萝进来伺候，让其他人先行退下了。

丝萝半跪在那长宽足有将近三丈左右的浴池边上，一边帮姜妱洗头发?，一边感叹道：“都说秦宫朴素……这哪里?朴素了，这么大的池子，还有好几个小浴池，加起来几十个人洗澡都够用了，咱们以前都是?用浴桶的，即便是?乾仁殿华丽些，也没?有这么大的浴室啊。”

宣室后殿的侧面，整整一个侧殿都是?浴室，确实太大太奢侈了。

姜妱搓着乌黑的头发?道：“这是?戾王在时?修建的，原本?住着十几个通房和宣室宫人升上去的低位妃嫔，方?便先帝就近临幸，戾王登基后打通成了一个大殿，修成浴室了。”

她的语气平平，只是?叙述，并不带有感情色彩，但是?丝萝还是?噎了一下，并不敢细问下去了。

这对姜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说实话当时?这宫里?没?有那个地方?是?带着美好回忆的，大多数她都能无视当作忘记了，只有马背上或是?大庭广众之下那种才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地点，以至于心理?阴影大到连骑马都害怕。

丝萝连忙换了话题：“方?才那些宫人，有您认识的么？”

姜妱回忆了片刻，肯定道：“没?有……这几年?过去，有些宫女丫鬟应该都离宫了，内侍的年?龄晚些，但是?这殿中确实没?有我认识的人。”

“离宫？不过四年?就可以到离宫的年?龄了……”丝萝很疑惑，她算了算，震惊道：“秦帝已经到这个程度了！连稍年?轻些的宫女都容不下，竟然?还要专门挑年?纪大的来服侍您才放心？”

姜妱足足愣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她回过头目瞪口呆的看了丝萝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引起了水波阵阵涟漪。

“娘娘……”丝萝无措道：“奴婢闹什么笑话了么？”

姜妱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她边笑边摇头，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笑意，开口道：“你怎么这么编排他？”

丝萝反应了一会儿，才意会那个“他”指的是?殷溶本?人，当即撇了撇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敢在姜妱沐浴的时?候偷窥，才小声道：“人人都说女子善妒，奴婢这些天可算见识到了，原来不只有‘妒妇’，还有‘妒夫’……”

姜妱又一次被逗笑了，她早就发?现了，丝萝胆子其实大得很。

要知道自?从殷溶登基显露出?无比强势的一面之后，姜妱再没?见过有人敢说他一句不好至少在后宫中是?这样，有时?候两人闹了别扭，姜妱被他气得吃不下饭，身?边所有人还都劝她体谅皇帝的难处，时?时?刻刻念叨他有多宠她多爱她，即便再委婉，中心意思也只有一个得到了一国之君独宠，你怎么会还不知足呢？你应该百依百顺，应该言听计从，有任何怨言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姜妱知道他们说这些其实也是?在为她好，希望她能开心愉快的与皇帝相处，但是?在她心情不好情绪低落的时?候，越听这些话，她心里?就越难受。

她从来都很容易听从旁人的劝告，特别是?这种真心实意希望她好的劝告，因此一边将这些话听进去，另一方?面却又实在做不到她们劝说的那样“知足常乐”，时?间久了总是?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一再的反思自?己是?不是?确实太过矫情，为什么有时?候两人没?有闹别扭，明明相处的还算融洽，被这样捧在手心里?讨好，却还是?开心不起来，仍然?不受控制的觉得难过，越是?反思越是?忧虑，周而复始。

在丝萝疑惑不安的目光中，姜妱好不容易笑够了，才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温和地解释道：“秦宫中的宫女放归年?龄是?三十岁……要是?情况特殊，比如?没?有兄弟，却有年?迈的父母需要赡养，还可以提前几年?。”

第 108 章

“这倒是件好?事……”丝萝先是眨了眨眼睛, 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但是立刻想起?什么，身子猛的往前倾了一下：“若是、若是那人在宫外已无亲人, 也没有去?处，那该怎么办？”

“是自愿的。”姜妱解释道：“若是不想嫁人也没有意愿出宫, 就可以作为女官一直呆在宫廷, 如无大错, 年过五十便可以去掖庭养老。”

丝萝悄悄松了一口气：“我还当到了时候就要赶人呢。”

姜妱沉默了一下，想了想道：“若我们真的必须要住在宫中?，难道?你想待一辈子么？”

丝萝一怔，她看?着姜妱慢吞吞道?：“左右奴婢还不到二?十, 还早着呢，到时候再想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若是她有了心上人, 真的到三十岁才出宫那就太晚了, 姜妱心里默默的打着盘算, 丝萝被自己连累的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到了秦都, 无论如何也要随她的心意才好?。

想要成?亲就成?亲，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 不想嫁人就不嫁人, 谁也不能强迫她。

想到这里, 姜妱心里更高兴了, 她似乎突然掌握了凡事往好?处想的诀窍除了自己的不行, 她可以让丝萝或是任何一个人掌握自己命运，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要走的路。

丝萝看?着姜妱唇角带笑, 愉快的将水流捧到手心，又泼洒到胸前, 多少有些困惑，但是无论如何，她开心就是好?事，丝萝也没多想，赶紧提醒姜妱不要玩闹了，她身上还带着病，不好?在水里久泡。

姜妱意犹未尽的洗完了澡，披上宫人准备好?的寝衣出了浴池，正撞上了之前那个细眉的宫人，她手里捧着托盘，惊讶道?：”娘子，您竟这样就洗完了么？奴婢这儿的还有为您准备的脂膏，供您润肤之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