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攸关,小首领们只能知无不言,又被迫在信折上按了手印,将通敌的印记压得鲜红。
如此一来,便再无退路。
既然套来了情报,大军便不再耽搁,等茅承望赶来屯守龙脊关,关朔便带着这些归附的戎索人继续发兵往西,两日后,与驻守石荆山的吕迟汇合。
关朔为归化的戎索人赐下衣袍和粮食,又额外开恩,叫他们可以保留传统,系左衽,披辫发,穿耳珠,不必做汉人穿戴。
说是施恩,但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非我族类”的震慑?
戎索人心里直打鼓,只得受着河东将士的冷眼,低调过活,但好在河东军并没有鞭笞士卒的传统,日子总比穿枷戴锁的时候要好过一些。
队伍中的戎索人不配弓刀,大多跟在辎重营里做些苦工,唯独舍利吐利撒垦这样地位尊贵的人物可以免除劳作,骑马前行。
大军抵达石荆山营地后,吕迟主动去拜见关朔,路上与舍利吐利撒垦擦肩而过,一句话没说,视他若无物。
舍利吐利撒垦移开眼神,竟不敢与吕迟直视,直到跨下的战马连连退了几步,他方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牢牢勒着马缰,手心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汗水。
若说舍利吐利撒垦之前对吕迟只是单纯的憎恨,可自从知道吕迟亲手杀了阿跋西,撒垦对他的看法就有了一些变化……
除了记恨,或许更多的是惧怕。
不光是撒垦,整个舍利吐利部竟都在畏惧吕迟,见了他便自觉绕着走。
关朔自是没有照顾他们情绪的意思,便叫舍利吐利部驻扎在吕迟营帐一旁,如同长刀悬颈。
这实在是有些折磨人了,驻扎第一夜,吓得舍利吐利撒垦躲在帐中整宿无眠,从心到身都不敢乱动弹。
吕迟是没什么所谓,反正他也擅长吓唬人。
“草原上就这样,不信以德服人那一套,谁更狠,谁就是爹,谁更强,谁就是祖宗。”吕迟用软巾子细细擦着弓,随口跟秦无疾道,“跟他们讲道理没用,盖手印的法子也不好使,又不是读书人,他们不守那规矩。”
秦无疾也叫大风大雪吹了一整个冬天,筋骨都冻结实了,人显得愈发冷硬,身上已经很少看出那种读书人特有的、呆呆的迂腐劲儿。
故而偶尔漏出一点读书人的天真来,就显得尤其可爱。
吕迟听说他搜刮情报,还逼着人家按手印儿的事情,都叫他逗笑了,竖起手指做了个发誓的姿势:“这个没用……”
又攥起来挥挥拳头。
“他们只看这个。”
秦无疾已经许多天没见到他笑了,不大舍得打扰,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握住他的拳头,将他冰凉的指关节一颗一颗包拢在手心里。
“之前不守规矩也无妨。”秦无疾垂下眼睛,摩挲着吕迟的手骨,随意道,“河东军来这一趟,便是教他们如何守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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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跋西战死的消息辗转数日,终于传回了漠北狼山。
王庭震动。
阿窟雅王姬坐不住了,数次要求面见衣颉可汗,都不曾得到召见,只得要求阿什特秘然代为转达,结果见了阿什特秘然,发现他的脸色也无奈。
“大可汗也不见我。”
“都两天不见人了,这要紧时候他闹什么脾气?还当自己二十岁么?”阿窟雅手腕上的小铜铃暴躁地响动着。
汗国如今的处境,实在不算太好。
仆珀在陇右的作战陷入僵局,那群自吹自擂的葡萄佬,正事做不成,偏会扯人后腿,甚至反过来请求戎索的增援。
真是笑话。
鹰头将军都脆生生折在外头,戎索汗国都快自顾不暇了,还管他们死活。
更别提如今龙脊关落入关朔之手,等到春夏时候,山雪解封,河东军能直接从龙脊关翻山越岭,一个猛子扎到天海山北麓。
“到时候就是腹背受敌,说什么都晚了。”阿窟雅脸色凝重,“一定要在春天之前清剿河东军,至少要找个机会杀了关朔,到时候群龙无首,方有我们的机会。”
阿什特秘然起身来:“我再去找一趟大可汗。”
阿窟雅跟上他,薄刃已经夹在指尖了,看起来是要神挡杀神:“我跟你一道去。”
两人正要往外走,却见可汗亲卫掀了帘子,风雪之中,是衣着华贵的草原帝王。
衣颉可汗环视一圈,担了担堆雪的兽皮斗篷:“果然都在。”
“毕察。”阿窟雅王姬牢牢盯着他,冷冷提了提嘴角,讥讽道,“大可汗。终于躲够了?”
“你应该更尊重你的大可汗,阿什昆阿窟雅。”衣颉可汗也笑了笑,眼神轻慢。
这对兄妹向来剑拔弩张,衣颉可汗越过她,如同越过一只浑身炸毛的山猫。
阿什昆阿窟雅冷冷看着帝王挥起衣袍,在兽皮上坐稳了,看上去很想用手中的铜铃线勒断了他的脖子,或者削下他的鼻子来,怎么都行。
“别摆弄你那袍子了。”阿窟雅眉头紧锁,“你如果还记得自己是大可汗,就是时候该给百官一个交待。”
“我已经安排了人手。”衣颉可汗对她的挑衅熟视无睹,手肘支着膝盖,手指轻轻摩挲着拇指关节,“你们两个,别像马桩一样站在朕面前挡着光,坐下说话。”
他就是这么个混帐,喜欢控制目之所及的一切人事物,甚至于人家是站是坐都要管上一管。可那又怎么样呢?管天管地却管不了人家中原人一刀砍掉阿跋西的脑袋。
阿窟雅不动,秘然也不动。
衣颉可汗眼中闪过不悦,却罕见地沉默片刻,并没有强迫他们听从自己的命令。
“仆珀要的援兵,我已经给了。”衣颉可汗开口道。
阿窟雅王姬勃然变了脸色,未及发难,衣颉可汗抬了抬手,制止了她的口出恶言:“从石荆山逃回的人,告诉了朕一些很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