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颉可汗继续道:“眼下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军心动摇,只能用胜利来抚慰。”
“等着看吧。”
衣颉可汗笑了笑:“朕会给臣民一个交代的。”
253 气候
◎游移不定的人难当大任。◎
舍利吐利撒垦归顺关朔之后, 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句话,吕迟在目不识丁的时候就听说过, 如今看着舍利吐利撒垦, 突然回想起来, 难免觉得形象至极。
两国交战如火如荼, 正是相互憎恶的时候, 舍利吐利撒垦作为归化之臣, 虽说不再是阶下之囚,可地位与囚徒也没太大区别,想要活得更长久一些,便亟需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现在就像条鱼, 一条被人按在菜板上呼哧带喘的鱼, 离水太久,眼看着尾鳍都干巴了,答应臣服于大齐,方才求来了一星半点的清水容身。
水不多, 只够他匆匆喘上几口气, 于是时时忐忑, 如履薄冰。
好在舍利吐利撒垦很快就想明白了, 既然答应要降,那就一降到底。
河东大军沿着天海山脉络西行, 一路遇到不少依附戎索的小部族,在撒垦游说之下, 都愿不战而降, 奉上兵器粮草, 俯首称臣以求活命。
河东军连过数城, 皆不战而胜,回头看去,这竟成了入冬以来,走得最顺畅的一段路。
其实对于沿途投降的小部族来说,河东军同意纳降而非赶尽杀绝,已经他们是求之不得的好结果。
这些小部族力量都薄弱,整个部族少的几百人,多的也就千人而已,那威名赫赫的鹰头将军阿跋西都抵挡不住的雄师,他们能拿什么去反抗?
这些草原人虽生活在关外,但跟戎索贵胄并非同源,世代向可汗称臣,只是依附强国,寻求庇护而已。
既然都是依附,依附大齐和依附戎索又有多大的区别?
他们习惯了寄居强者之下,几乎毫无犹豫便开门迎人,对踏雪而来的中原人多有敬畏之意……反倒是河东军不习惯与这些蛮子和平共处,疑心深重,视之为敌。
更有甚者,入了城,竟胆大包天,胆敢私自杀人泄愤。
异族人手中的兵器都已清缴,赤手空拳对上中原将士,被屠戮如猪狗。
将死之人的恳求和哀嚎很快引起了巡逻将士的主意,那几名杀人的士兵也不躲闪,皆提着刀漠然站在血泊中,任由同袍将自己押送至军狱。
消息很快传到了关朔耳边。
犯事将士的官长知道他们酿下大错,按律当斩,却还是跪在都督帐下,恳请关朔轻罚。
关朔没说什么,竟开口问秦无疾:“秦中郎将觉得如何。”
秦无疾目不斜视:“既有军法,自当按律行事。”
关大都督没摇头,就是默许了他的意思。
“但他们杀的是毕竟蛮子。”谁知双膝跪地的将军却猛地抬起头,还有话要讲。
“我们从军多年,杀蛮子从来都是军功,如今怎么反倒成了个大错?今天有人要为几个蛮子偿命,来日上了战场,弟兄们又如何再杀敌……”
他自不敢对着关朔说这些,动了动膝盖,眼神看向的是秦无疾。
“秦中郎将读过圣贤书,当比我这大老粗懂得多,但别被蛮子给诓住了……蛮子就是蛮子,都他娘的是一群没人性的牲口,别看他们现在低着头当孙子,那是阿跋西一死,给他们吓缩了脖子!等到河东军放松警惕,这都是一群翻脸不认人的畜生!”
秦无疾从不爱打断人说话,静静将这顿痛斥听完了,淡然反问:“何时说过错在杀人?”
那将军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反驳什么了,只是粗粗喘了口气:“那……”
“四疆之内,河东军实力为首,贵在军纪如山,令行禁止。”
秦无疾俯视他。
“都督先前有令,军中不可聚众械斗,不可擅动刀枪,不可私设酷刑。”
“我知道军中将士大多对戎索恨之入骨,敢问只要是上过战场的何人不恨?可这恨若越过纲纪,成了肆意妄为的借口,便是天大的罪过。”
“他们杀人不要紧,要紧的是视都督三令五申的法度于不顾,心存侥幸,明知故犯。今朝士卒屠杀赤手空拳的俘虏,你道新仇旧恨尚未清算,情有可原,要宽容处置;等到了战场上,刀剑相对,仇恨更甚,将士只顾满腔愤恨,不闻军鼓,不停调令,你又当如何?可担得起责任来?”
“法不容情。”秦无疾目光压在他肩上,“知法犯法,更当以雷霆手段遏之。”
秦无疾是手持符节,在戎索王帐中舌战群臣的人物,那将军如何争得过他,求情的话也很难再说出口了。
他此番既为求情,也是对秦无疾招抚敌族的举动颇有微词,借机在关朔面前试探试探……谁曾想关朔直接叫秦无疾亲自与他对峙。
怕是打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跪在地上的将领出了半背冷汗,知道若再纠缠下去,恐怕自身也难保,只得告了罪,铩羽而归。
徐濯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觉得秦无疾还是心善。
事关军法,关朔从不容私,自持军功卓著想要求得宽免的人多了,胆敢开这个口,关朔通常罚得更重。他已经点了头的事,更没有旁人讨价还价的道理。
军中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否则谁的主意都不一样,谁都觉得自己有理,嘎嘎叫起来一团糟,你争我抢谁都吵不过谁,那就不是军队,只是个鸭子窝。
所谓慈不掌兵,几万人同生共死所向披靡的前提,是不论是非对错,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
果不其然,等四下无外人,关朔便对秦无疾道:“君子气还是太重。”
秦无疾颔首道了声“是”,但看他那神色,便知并没有什么要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