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此前给秦无疾递过文书，说只要参与马战，名次位列前五十的，不论是否入先锋营，都能得一份赏头。百中取半，要求如此之宽松，就是想叫大家高兴高兴。

原本马战魁首花落谁家，对朱宣而言并没什么所谓，好苗子尽可揽入麾下，他怎么都高兴……

只是吕迟叫自己代为下注，这事儿就不一样了。

朱宣搓搓下巴，好胜心如同火苗浇了热油，劈里啪啦地烧起来。

台下马场上，正是一片混战。

有几个表现极亮眼的骑士，枪如游龙，箭似飞光，纵横飞沙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然而朱宣与袁合都没说话，更没有出口要下注。

马战前半局打得再精彩，也看不出最后输赢来。

如今场上耀武扬威的，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被人联合起来弄下场去，不一定就能笑到最后。

更有能人心思深重，上半局韬光养晦，只叫旁人大开大合，出尽风头，为自己清扫障碍，等下半局再发力，为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将士身在其中，与身陷沙场无异，胜负不仅与武功高低相关。

合纵连横，排兵布阵，这些都是水面下的功夫。

先锋营发展至此，声名显赫，已不似跟着吕迟在应安到处乱窜的那八百敢死队，朱宣心里有数，先锋营如今需要的不是孤胆英雄，而是能够精诚团结，事半功倍的领军之才。

故而现在押人为时尚早。

确实要等中场之后再做衡量。

校场上百名骑兵的对手是彼此，而朱宣的对手是袁合。

朱宣瞥了眼身边头歪肩斜的侍从官，只看到他沉甸甸的，死水似的面孔，仍未看出什么端倪来。

【作者有话说】

打架赌输赢，河东传统，后继有人√

194 袁合

◎从今天开始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马战上半局很快就结束了。

校场上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都在喝彩。

未曾筛落的将士名单被抄上纸条，递送到木台上。

朱宣扯开纸条扫过一遍，便知自己谨慎观察是对的。上半场将士们不约而同结成阵营, 成群结队将人扫落马下, 如今还留在马背上的不过四十余人。

他找了找班裕的名字, 发现他正在幸存的四十多人之中。上半场中, 班裕几乎没怎么出头, 仗着自己马术出众, 跟在别人马屁股后头满场乱窜，反而得了个“苟且偷生”。

这便是典型的折中之道。想来班裕此前做游骑习惯了，性情谨慎，又善于隐而不发, 一观望就观望到了现在。

朱宣对这些人的本事大多有数, 之前初试中表现亮眼的、排名靠前的将士，都好好记在了心里，如今把名单看过一便，终于觉得局势明朗起来。

这世上哪儿有完全公正的赌局。

朱宣看向袁合, 心道, 不过一场小赌而已, 虽然袁合代表的是秦无疾, 但想来输了也不妨事，秦无疾那样的性情, 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难为人。

朱宣眼神又在名录上掠过一遍，心里拿定了主意, 问袁合：“谁先选？”

朱宣一个正五品的将官, 本不该对一个岌岌无名的侍从如此客气, 袁合低头道：“请副将先。”

朱宣笑起来, 将手中名单一折：“给你机会你不要，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押郭贤水胜。”

郭贤水此人在善阳是出了名的骁骑，弓马娴熟，尤擅使长枪，连纪天星都在朱宣面前夸过他几次。上半场他与人结盟，成了实打实的中流砥柱，光凭他自己就淘汰了十几个人，如今战意正盛，越打越顺手，就算有人下半场使力，怕是也斗不过他。这就是得胜的气象。

朱宣方才说起场上好苗子，如今又认定了郭贤水，倘若袁合记性好一些，现在这局势，选曾广是最稳妥的，起码能与朱宣堵个五五开，就算看走了眼，秦无疾也不会指责他什么。

朱宣这样想，却见袁合深深礼下去，向朱宣讨教：“场上的人卑职之前大都未曾见过，对不上名讳，还请诸位将军见谅。”

这倒稀奇。

他还真仔细挑选着呢。

朱宣好奇道：“且说一说样貌。”

“那人是使弓的，头系红额带，一脸络腮胡，□□是一匹黑棕壮马。”袁合顿了顿，“左手，或许缺一根手指。”

朱宣看向吕迟，发觉吕迟正饶有兴致盯着袁合看。

“络腮胡子，左手缺一根手指，”朱宣身边的文吏开口问道，“你说的难道是贺三珠？他着实是个骁勇的汉子，蔚州出身，听说投军之前便是个猎户，懂得武艺，弓刀长枪都使得好！只是因为投军前就断了根手指，脾气又粗横，不受上官待见，便一直守在灶上，去年方才上了战场！”

朱宣记起他来了。

方才初试的时候他便见过这位贺三珠，声如洪钟，是个粗莽汉子，也算得武功精通，只不过先锋营挑人门槛高，身体已有残疾的，就算筋骨扎实，也要先流入三等，上官并不会对他们有过多关注。

先锋营将士是拿真金白银堆出来的精锐，培养人才不易，倘若位列前排的将士不出差错，招够了名额，大抵是轮不到他们进营的。

朱宣惊异问道：“你怎么知晓他左手断指？难不成之间见过？”

袁合摇头，说未曾见过：“只是看他持弓的手法与旁人不同。同样是身体有残的人，总会多留意这些。”

“这话说的，我不信你就因为这个。”朱宣笑道，“你可是替秦将军赌输赢，选他出来，只为一句同病相怜？”

袁合叫他说得犹豫起来了，不敢自己拿主意。

“用人不疑。”秦无疾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且按你说的办。”

袁合低头道惭愧，却不再解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