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蜷了蜷手脚,心道。
老子不稀罕。
吕迟足日见不着人,外头侍从官和护卫急地一整宿团团乱转,直到他觉睡饱了,自己出现在人前,侍从官们前呼后拥围上去,人家吕迟还不愿意搭理,大步走远了。
“招几个人把屋子收拾出来。”吕迟径自离去,““之后这间宅子就姓吕了。”
之前在县衙住得好好的,跟秦将军如胶似漆撕都撕不开,谁知道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吕迟任性妄为惯了,沙场之上是个英雄,沙场之外是个不听人话的混球,任谁也没胆子说他些什么。
侍从官们面面相觑,只得听从他的吩咐,赶紧找人洒扫庭除,铺设棉席软毯,把宅院布置起来。
唯独吕迟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雕花椅和白虎毯,侍从官到县衙去讨要,县衙却说不给。
“白虎毯铺在书房,那屋从来不让旁人进的,东西也一概不许人动……”侍从为难道,“秦将军说了,叫吕将军自己找他去拿。”
吕迟听说这件事,眼皮一掀,只道:“爱给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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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将通牒丢回巡防校尉怀里,没说话。
巡防校尉忐忑问道:“出城马队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不妥。”吕迟硬声道。
巡防校尉看他心情欠佳,便不留下惹他烦心,自觉地滚到一旁找凉快去了,又吩咐其他人不许上前去打扰。
吕迟在城门楼安安静静待了整整一上午,直到晌午时候,有位侍从官跛着脚爬上城门楼来,低声道:“秦将军忙完了公事,问您一道吃晌午饭。”
俩人冷战这几天,这话秦无疾差人问了许多遍,吕迟从没松过口,今日也一样。
递话的侍从官没等到他的准允,也没得到他的好脸色。
“吃个卵。”吕迟双手撑在青石垛,头也没回,反问侍从官,“朱宣那边说要给先锋营选新兵,准备得怎么样?”
“校场已经收拾出来,说是今日就可以开始征选。”侍从官头深深低着,快要埋进胸脯里。
侍从官名叫袁合,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生得低眉长目,颇为苦相。
他原是雁门关城一名校尉,马军出身,使得一手好弓枪,当初在关城已是颇具声名,若长此以往,当是个前途无量的将官。
可惜随茅承望出征朔州时候,此人在乱军丛中伤了脊背,落了病根,青云路无望,只得另寻他路,给将官做起护卫侍从,这才勉强留在了河东军中。
袁合旧伤在脊柱,不仅妨碍武功,也妨碍面貌,脖子歪倒着,两肩一高一低,腿脚也跛,瞧着十足可怜。
许多大将嫌他这尊荣有碍观瞻,不爱留他在眼前伺候。
袁合也是辗转改任数次,方才到了吕迟身边。
从前吕迟有朱宣鞍前马后跟着,堂堂副将把自己当成个梳头小丫鬟供吕迟驱使,还心甘情愿。可吕迟不能看着朱宣烂泥扶不上墙,一脚将他踹出门去了,叫他代替吕迟执掌先锋营,去外头独当一面。
朱宣开始还不愿意走:“我出去了,谁伺候将军?”
吕迟闻言,随手在侍从官里指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袁合。
吕迟并不计较袁合是不是颗歪瓜裂枣,虽不体贴他,却也没说过嫌弃的话。
袁合对吕迟自有感激之情,并不多求他额外关照。
只是袁合被迫离开战场,偶尔说起军务,总有些黯然神伤。
朱宣新官上任三把火,见如今凉城局势稳定下来,说要再吸纳一批精兵入营。
据说,要扩营至两千人。
神铠营是河东军中装备最精良、俸禄最优厚的军队,先锋营仅次之,亦是人人艳羡的好去处。
这次先锋营扩招,机会来之不易,说不定逆天改命的时机就在眼前了。
凉城将士都竖着耳朵,瞪着双眼,目不转睛盯着朱宣动向,想要为自己搏个好奔头。
……若无旧伤拖累,袁合本来也该出现在选拔场之上。
“今天选拔?今天都十七了?”吕迟愣了愣,嘟囔道,“一没仗打,这日子都过糊涂了。”
他说着话,提起些许精神来:“……反正下午没事做了,我看看他去。”
吕迟想一出是一出,晌午饭都不吃了,转身便下城楼,肩上赤色斗篷猎猎鼓动,红云似的铺展在背后。
“走啊。”吕迟突然转头看袁合一眼,“愣着干什么,跟我去校场。”
袁合愣在原地。
吕迟这人独来独往惯了,素来不愿叫侍从官鞍前马后地跟着,主动开口叫侍从跟上,这还是袁合所见头一回。
“将军是在叫我么?”
“不然呢?长俩耳朵是出气儿使的?”吕迟耐心有限,不等他了,风风火火往城门楼下走,“你手上那么厚的弓茧,别跟我说看不懂骑射。”
袁合沉默不语,跛着脚慢慢跟下去,翻身上马。
吕迟坐在马背上,抬着下巴,瞧着袁合上鞍的动作虽迟缓,实则很有章法,于是随口问道:“怎么伤的?”
袁合谨而又慎地回答:“之前随茅将军攻朔州,攻上城墙,叫蛮子围在瓮城,砍了后脊梁。之后……”
袁合声音低哑,牢牢攥着马缰。